但是现在,因为他刚才的那一番话,她忽然释然了。
即便他惆怅,郁闷,不得志,甚至在家里,还要面对各种揣测和猜忌,但他并没有迷惘,也从没有失去过本心。
他始终是清醒着的。
这样的男人,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便顺着他的指,凑过去轻轻嘬了一口他翘起来的嘴角,嗯哼了一声:“只要奶奶不骂你败家,我是懒得管你。”
徐致深低声笑了几声,捉住她的手,摸了摸,发现有点冰,送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又亲了几口。
“外面冷。走吧,回屋睡觉去。”
他柔声说道,抱起了甄朱。
……
徐老太一天比一天老,虽然还精明依旧,咳嗽一声就能让站在跟前的媳妇和大奶奶二奶奶不敢透大气儿,但精神却越来越不济。徐致深一改之前的放浪样儿,整个冬天都在老屋里陪,中医无效,就从省城请来西医,尽管用心照料,但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岁末,过年前的几天,在围满了儿孙的那张床前,抓着徐致深的手,说了一句“三儿,往后要好好的,对的起徐家祖宗”,安详而去。
临走前的几天,徐老太脑子格外清楚,把族里长辈请来,给三兄弟分了家,各有所得。但在大爷和二爷两家看来,先不管老太太临死前有没有私下塞好东西给老三,就明面上的帐,老三分明就是占了自己的便宜。十几年没回来,凭什么就能分到那些东西,何况,他现在什么也不是,而他交恶的张效年,如今越发煊赫了。
在顺利渡过了危机之后,张再次得到外国的大力支持,上月,因为各省督军团督促他重开国会,他干脆寻了个借口,解散旧国会,重组新的所谓国会,修改宪法,实行实际意义上的独。裁。包括江东在内的数省督军纷纷相继通电全国,表示反对,并表示随时准备以武力捍卫国家。江东谭家也趁机出兵,再次占领了之前曾交出的港口,隐隐成为反对派之核心力量。沪上会谈的成果,毁于一旦。但这一次,张效年似乎已经准备妥当,除了得到洋人的支持,也有数省督军发表公开声明,包括成都,拥护张的新国会。除此之外,就在老太太丧礼后没几天,张效年派来的特使,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长义县,在和徐致深闭门相谈了许久后,被徐致深送走。
特使曾是徐致深的旧日同僚,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临走前的表情,不无遗憾。
外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徐家人却知道,张效年原本是不计前嫌,在这个当口特意派人,召徐致深再次出山赴京。
如果徐致深答应了,大家自然没什么话,哪怕老太太临死前再偏心,他们也不敢有话。
但问题是,徐致深没点头。
这下大爷和二爷夫妇就不乐意了。
以前是徐老太在头顶压着,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说出来,现在威风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躺棺材里了,白太太是镇不住大爷二爷和两个儿媳妇的,于是徐家里里外外,各种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到了二七那天,照族长的意思,是要三兄弟齐聚一起,把徐老太临时前敲定的分家事项具体给落实,三兄弟各自签字画押,以后事情就了结了。
甄朱跟着徐致深到了祠堂。
里头族长和几个长辈,都已经在座,大爷夫妇也早早来了。
徐致深向老一辈见过礼后,和他们也打了个招呼。大爷大奶奶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一声不吭。
徐致深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去年冬天起,徐老太身体不好了后,他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低落,此刻带着甄朱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等着老二来。等了许久,才见二爷急匆匆地过来,二奶奶招娣却没来。二爷进来,就不住地朝族长等人赔罪,说刚才临时有急事耽误了,他说话的时候,眼尖的人,就瞧见他脖颈上几道殷红的抓痕,似乎是被指甲抓破的。因为等了些时候,有些不耐烦,说了几句,就开始了。
族长读完徐老太的意思,大爷夫妇和二爷脸色就难看了,相互看了一眼。大爷暗中推了推大奶奶,大奶奶朝前出了一步,正要开口,先前一直沉默着的徐致深站了起来,走到中间,对族长说道:“我和三奶奶商议了,老太太分给我们的田产,除了留少部分外,其余全部捐作祠田,所得用来在县城捐造新式学堂,聘请教师,另外,拨钱准备尽快修路,将通出去的山道拓宽,方便县民进出。趁着今天族里长辈和族人都在,一起做个见证。”
他这话一出,不但族长等人吃惊,继而欣喜,那些聚在外头看热闹的族人,更是议论纷纷,无不面露喜色。脸色不好的,自然是大爷夫妇和二爷了,显然先前预备好的都没施出来,就这样被掐在了喉咙里,面面相觑,神色极其难看。
“老三,你这是干什么呢?”大爷勉强说道。
徐致深淡淡一笑:“老太太临走前,怕我荒唐,特意叮嘱我要对得住徐家祖宗,我这么做,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想必也会高兴。”
大爷语塞。
“好,好!难得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有这样的胸襟,此举实在是功德无限,利在后代……”
族长是前清秀才,此刻站了起来,正在夸赞,忽然听到外头起了一阵喧闹声,只见二奶奶招娣手里拿了一支发钗,推开门口的人,急匆匆迈步进来,神色怒气冲冲。
二爷脸色一变,迅速看了眼徐致深和甄朱,慌忙上去阻拦,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别过来吗?”招娣呸了他一口,一掌推开,径直冲到了族长的跟前,红着眼睛哭诉道:“族长,你今天可要给我做主!徐家出了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以前以为自己没男人,守不住,就去勾搭我家男人,还留了这东西,要不是今早被我发现,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