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说道:“我不想亲眼看到红酥就死在我身边,只能毫无作为,这是我最怕的那个万一。”
刘老成爽朗大笑,朝陈平安伸出大拇指,腾空而起,化作一抹虹光返回宫柳岛,发出一连串轰隆隆如冬雷震动的炸响。
陈平安站在渡口良久,等到刘老成彻底远去,如释重负地抬起手,伸手擦拭额头汗水。
刘志茂来到渡口,苦笑道:“陈先生,能否据实相告,这是闹哪一出?”
陈平安说道:“来的路上,跟刘老成一直在闲聊,相互试探。我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刘老成似乎还从未跟大骊武将苏高山碰过头。”
刘志茂立即脸色微变。
两个都是聪明人,言者有心,听者会意。
已经杀到石毫国京畿之地的大骊铁骑主将苏高山,是粒粟岛谭元仪都越不过的一座高山,当初三人在横波府结盟议事,都觉得刘老成已经搭上了苏高山这条线,所以根本不屑于与谭元仪一个绿波亭谍子头目商量大事,是宫柳岛直接通过苏高山,得到了大骊庙堂中枢的某种答复,所以才如此跋扈行事,完全不理会刘志茂和谭元仪开出的条件,若是如此,刘老成如今的位置,大致与苏高山平起平坐。
现在看来,三人都猜错了,还是小看了这位上五境修士,刘老成连大将军苏高山都未放在眼中,宫柳岛必然拥有一条更高、更隐蔽的线,说不定可以直接与大骊宋氏、甚至是大骊国师对话。
刘志茂脸色苦涩意味更浓,“陈先生该不会审时度势,抛弃青峡岛投向宫柳岛吧?”
陈平安摇头道:“如果真这么做,我就不跟你说这个了。何况刘岛主慧眼独具,肯定看得出来,我跟刘老成,看似关系融洽,实则根本没书简湖修士想象中那么好,哪里是什么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如果不是那块玉牌,让刘老成心存忌惮,宫柳岛差点就是我的葬身之所了。”
刘志茂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陈先生如果选择跟刘老成联手,我恐怕再多出两条腿,都走不出书简湖。”
陈平安玩笑道:“过了年关,明年开春之后,我可能会经常离开青峡岛,甚至是走出书简湖地界,刘岛主不用担心我是在鬼鬼祟祟,背着你与谭元仪自谋生路。不过真说不定会半路遇上苏高山,刘岛主一样不用猜疑,横波府结盟,我只会比你们两个更加看重。但是事先说好,如果你们两人当中,临时变卦,想要退出,与我明说便是,仍是可以商量的事情。一旦谁率先背信弃义,我不管是任何原因,都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志茂苦笑道:“只敢保证,一旦反悔,我刘志茂肯定会事先与陈先生明说。至于谭元仪,我会将这番话原原本本捎给他们粒粟岛。”
陈平安点点头。
刘志茂不否认,当刘老成这趟陪着陈平安来到青峡岛,陈平安越是说得直白明确,越是撇清与宫柳岛的关系,他刘志茂心里边就越七上八下,心湖晃荡。
因为那就是一个“万一”。
万一陈平安靠着自己的胆识和难耐,多出了一种选择的可能性,万一陈平安自己背信弃义?比他刘志茂和谭元仪更加心狠手辣?
要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知道那条不可一世的小泥鳅是怎么跳的火坑,如何遭的殃,陈平安又是如何收的尾。
刘志茂突然之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就根本不该走入陈平安的“规矩”中去?会不会事到临头,才在某天幡然醒悟,自己竟然已经与那条小泥鳅的凄惨下场一般无二?
陈平安双手笼袖,远望湖山,微笑道:“刘岛主,你已经没得选了,那就不要分心,不然就只能徒增烦恼,这可不是一位元婴修士该有的心境。”
刘志茂感慨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又一次受教了。”
陈平安打趣道:“不敢不敢,我可不是什么夫子先生,只是青峡岛一个落魄账房先生,寄人篱下,还需要刘岛主多加照拂。”
刘志茂也玩笑道:“偶尔也会恶念大起,想着陈先生哪天给谁莫名其妙一拳打死了,会不会更好。”
陈平安微笑道:“彼此彼此。”
刘志茂离开渡口后,陈平安返回屋子,摘了剑仙挂在墙壁上,脱掉了法袍金醴,只穿厚实棉袍勉强御寒,往那只小炭笼里边,丢了木炭,点燃炭火,提着取暖,在屋子里边踱步。
曾掖跑过来敲门问候,陈平安开门后,询问了曾掖修行的详细进展,聊完之后,陈平安还算满意,估计年底左右,曾掖应该就可以用自身体魄作为承载阴物神魂、自由行走阳间,到时候曾掖就能够凭借这桩上乘秘术和自身特殊根骨,砥砺、精进修为,说不定破境速度,会极快,比起茅月岛那种拔苗助长的阴毒偏门,还要快上一筹,可以更早成为一位跨过中五境第一道大门槛的洞府境修士。
看到曾掖磨磨蹭蹭好像不愿意离开。
陈平安问道:“是想问为什么前不久才跟刘老成打生打死,如今又能像是忘年交,一起游览书简湖?”
曾掖有些难为情,点点头。
哪怕他牢牢记住,在青峡岛要多看多想少说,可是这位高大少年是真的好奇万分,便没能忍住。
陈平安笑道:“比较复杂,也不是什么可以当做谈资、趣事来讲的事情。”
曾掖赶紧起身说道:“陈先生,我回去修行了。”
陈平安对他说道:“等到哪天可以讲了,到时候你请我喝酒,我就说给你听。”
曾掖轻轻关上门,满脸笑意,透过最后那点门缝,开心道:“陈先生,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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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书简湖诸多岛屿,尚未化雪殆尽,就又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真是奇了怪哉。
今年到底是怎么了,这才隔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了接连两场数十年难遇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