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得父亲应诺,我依旧不敢信任于他,回府后欲待和沐昕等人商量的,便是如何提前救走方孝孺,使他避免当庭和父亲冲撞,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局。
谁知方崎在方家的这一番经历,使我明白,方孝孺其硬其直,定然超出我的预料,他绝不会听从我等劝谏之言举家躲避,这个忠于前朝风骨狷介的腐儒,这个于当日京城危急之时,力劝建文死守,并直言京城若失守,帝当为社稷而死的刚硬之人,听闻建文之死,定生殉君之念。
对于一个早已心存死志的人,要如何挽回他决裂蹈死的决心?
对于一个视逃避求生为无伦之耻的人,要如何劝说他举家避祸?
我若用强,只怕他会……自尽以全志节吧?
我的目光,无奈的与方崎悲凉的眼神相对,僵持良久,最终默然长叹。
方崎一闭目,热泪滚滚。
我转身,望着天际明月,明月,明月,长恨清光如雪,曾照人间离别!
良久,轻轻道:“无论如何,试试也罢……”
然而我终究没有猜错。
方老夫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
因为时当变乱,在京城,沐家身份敏感,所以我力劝了沐昕不要和我同行,自和弃善近邪去方府。
当我们惫夜赶至方府时,方府依旧正门紧闭,守门人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进去。
弃善怒道:“爷爷好生和你说话,你摆的什么架子?当爷爷进不了你这小小府邸?”说罢便要踢飞正门。
我伸手一拦,上前一步,提气喝道:“先生!我等奉燕王命,前来敦请先生前去商议要事,先生既然惧我燕军天威,闭门龟缩不出,我等也不相强,谨代燕王致上问候之意,并回禀我主,先生默然以对,便是私心愿降了!”
说罢转身作势便走,自然,步伐很慢。
果然,隐约听得院内步声杂沓,有人快速跑来的声音,接着哐当一响,正门被重重打开,一个清瘦长脸,山眉细目男子气喘吁吁立于门口。
我缓缓回身,见他立在那里,兀自气得浑身发抖,微微一笑,举步上前,轻轻将他一拨,他便被我拨到一边,我看也不看他,昂然直入。
耳听得重重跺脚声音,他跟上来,怒声道:“你是什么人!燕贼部下么?带我去见他!”
我心中一动,回身道:“先生愿随我去见燕王?”
他傲然道:“有何不敢?”
我颔首:“正学先生果然好胆气,既然如此,便请吧。”
使个眼色,示意弃善近邪,先把夫子骗走,然后暗卫出动,务必尽快转走他的家人。
方孝孺孝服不除,径自跟我行出门外,早有潜行跟随的暗卫,机灵的备了轿子赶着抬来,他正要上轿,忽停住脚步,皱眉转头。
我平静的看着他:“先生何故犹疑?”
“你到底何人?”方孝孺已平静下来,“是否真是燕贼所遣?你以激将之计,激我随你前行,你口口声声燕贼部下,语气里却对燕贼并无维护尊敬之意,何况朱棣真要找我,也不会就令你一女子前来……你到底是谁?”
果真是方崎的父亲啊……果真是号称孤凤的一代文章奇才啊,激愤之下犹能思考,我好整以暇,微微一笑。
“先生诚不负盛名也……不过先生依旧小觑我了,一介女子又如何?一介女子,亦可抵千万军马。”
言笑晏晏间,我温柔轻抚门侧石狮,袖尾过处,石粉簌簌而落,瞬间石狮头部平整如削。
“至于所谓维护尊敬……”我一哂,“我非寻常身份,自无需凛惕恭敬。”
整衣微施一礼:“燕王女朱怀素,代我父敦请先生大驾,得见先生尊范,幸何如之!”
他微微一震,目光在石狮上飞快掠过,又深深注目我,半晌,冷笑道:“原来是你!”
我在心中暗骂方崎,你这个孤高耿介偏又不笨的爹,可真是难缠,为了将他骗走,我连身份都露了,天知道他方先生有多想咬我这个篡逆贼子之女一口。
腹诽归腹诽,面上依然平静澹然,也微带冷意笑道:“先生惧了?”
“不用你激将!”他拂袖,“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叔夺侄位的无耻之尤,是怎生猥琐模样!”说着也不理我,自钻进轿中。
我暗中舒一口长气,正要示意起轿,忽听前方巷口出人喊马嘶,火光跃动,隐约听得蹄声无数,似有大队人马过来。
心知不好,急急手一挥,暗卫训练有素,无声将轿子抬起,转个方向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