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不行啊?”他笑嘻嘻地说,“咱们还是正宗的青梅竹马呢,想当年还一块儿玩过家家。”
小时候一群孩子过家家,她总是扮新娘子,叶慎宽则是新郎,他们结了一遍婚又结一遍……男孩子们负责抬新娘,女孩子们则摘了许多花,把那些美丽的花瓣撒在她身上……整个大院的孩子都对这一切记忆深刻,以至于好多年后,她已经上小学了,叶慎宽也上初中了,一群半大小子见着她还起哄,嚷嚷:“慎宽慎宽!你媳妇来了!”
那时候慎宽已经开始长个子,比她高许多。发育中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运动装穿在身上,竟有种奇异的风采,玉树临风一般。每当这种时候,他并不理睬那群半大小子,亦不看她。而她总是垂头加快步子,快快走回家去。
陈卓尔兜着圈子跟她说话,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我的字干什么?”
他还是那副腔调:“私家珍藏不行啊?”看看她眉头皱起来,连忙说,“欸,妹妹,你别恼啊,你就帮我这一回,成不成?”
说起来原来是为了一个项目,卡在某位总工手里不能批复。陈卓尔打听到这位老权威没有别的业余爱好,就爱收集近当代的闺阁体小楷,如今能写这种字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幸好他还认得一个韩九江,所以就找她帮忙来了。
九江听他讲完,很直接地说:“我写不了,很多年没写过了,都荒了。”
陈卓尔苦着一张脸:“小九,咱们认识差不多都快二十年了,你不能这样吧?你就不看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
九江极快地说:“字我给你写,但我有条件。”
“行!”陈卓尔很痛快地答应,“吃喝玩乐,随便你点!折现也行!”
九江淡淡地说:“不用,我替你写这幅字,但你从今往后,不许叫我小九。”
陈卓尔瞧着她好几秒钟,最后终于点头:“好。”
她回家去,取了一锭曹素功的五石漆烟磨了,然后找出红星的特净四尺陈宣,细细写了一幅《梅花赋》,第二天交给陈卓尔。
陈卓尔拿在手里,先打开看,忍不住夸:“真漂亮!写得漂亮,墨也好,这墨只怕是老墨。”
这倒是,二十年前的曹素功,还是真材实料,藏了二十余年,胶质已退,写出来自然漂亮。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难得用着顺手。她本来有点讶然他竟能看出来,后来想起他父亲是谁,倒又不奇怪了。
夸完后陈卓尔又非得请她吃饭:“你要是连饭都不肯吃,实在是太看不起咱们这二十年的友谊了。”
九江招架不住,只好由他。他开车带她到一家餐厅,样子并不时髦华丽,难得是会员制,非常安静。走进去别有洞天,旧宅子改建的,庭院仿佛江南人家。九江没想到市中心还有这样的地方,陈卓尔说:“刚开业不久,我猜你一定会喜欢这地方。”
是很喜欢,黄昏时分黑瓦白墙,小巧玲珑的迂回水廊,一边临水,座位就在栏杆畔。屏风后有琵琶声铮铮,弹了一会儿停下来,九江才知道原来不是放CD,而是现场演奏。
推荐的招牌菜都很清淡,龙井虾仁非常得味,蜜汁藕鲜甜软糯,连一味家常的手剥笋都香嫩甘脆,九江觉得大快朵颐。陈卓尔喝陈绍,问:“你要不要点?”九江摇头。隔壁的琵琶声又响起来,这回弹的是《浔阳夜月》,陈卓尔侧耳听了一听,笑着对她说:“倒真是应景,跟你吃饭,又听见《浔阳夜月》。”
琵琶声很美,仿佛隔江人在雨声中,却明明并没有下雨。九江听得入神,托腮却见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服务员来点亮烛火,古色古香的纱罩灯映得满座晕黄,更觉得雨意盎然。九江不由得微笑:“能不忆江南?”陈卓尔大笑:“你可真猜对了,这会所名字就叫‘忆江南’。”停了停又说,“我记得你祖籍是浙江。”
九江点了点头,难为他还记得,她的祖父母都是浙江人。
水廊中已经点上灯笼,仿古的宫灯,水晶剔透的琉璃盏,隔几步就是一盏。九江同陈卓尔一起走出来,走廊那头远远过来几个人,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那光线也仿佛水一般轻轻荡漾起来,来人的眉目在这样的涟漪中变得模糊不清。
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小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是枉然。
陈卓尔也仿佛很意外,站住了脚,倒是叶慎宽很自然地微笑,与他寒暄:“有阵子没见了,忙什么呢?”
“欸,瞎忙呗。”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圈子太小,终是狭路相逢。她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叶慎宽身边也有女伴,但他并不向陈卓尔介绍,陈卓尔也仿佛忘记了身旁的九江。
其实是擦身而过。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但她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叶慎宽,一次都没有,连梦里他都吝啬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