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晓得今日这一题已不可能再有令人叹服佩服之处,因为天下诸侯有八成本来就认为天子庇护、看重奴隶,这是倒行逆施的昏聩之举。
人人都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还能写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是……以陈子之才,也难说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别辟蹊径,把天子的过失抨击的更加发人深省,叫人耳目一新。
于是,众人纷纷向那湖畔最大的一处轩厅赶去,很快就在轩厅外围了一圈儿。
姬侯一瞧这般模样,不由发笑,便道:“众卿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么?那就……来人呐,高声念出来,叫大家都一起听听!”
当下就有小吏上前,接过陈玄丘的试卷,高声朗读起来。姬侯一边听一边抚须颔首,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世人只知民是民,奴是奴,却不知其来历发展。世人只知奴隶是公卿私产,却不知正是奴隶的出现,加快了世道的发
展,陈子之言,真是发人深省呐。”
人群中,浅陌公主一身男装,她藏身后边,看不见父亲模样,却能听见父亲说话。
听父亲这么说,浅陌暗自欢喜,原来我的“主婿”不只相貌出众,才华也是如此出众,看来今日这篇文章,父亲也很喜欢。
可再听下去,姬侯却渐渐变了脸色。
围在四下的无数公卿也都悄悄变色,其中还有人一手执笏板,一手执炭笔,正奋力疾书,正逐字逐句录下陈子之言,听着也是惊讶不已,手都有些抖了。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浅陌侧耳倾听,只觉“主婿”所言有理有据,简直合理的不得了。听见嗡嗡声起,浅陌心中好不耐烦,这些人就不能听完了再喝彩赞叹么?真是的,人家还想听听“主婿”又说了些什么呢?咦?绿裳跑哪儿去了?这个小浪蹄子,一个没注
意就溜了,真是讨打。
浅陌无奈之下,只好竖起耳朵,避免听的有所疏漏。
那念试卷的小吏越念越是心惊,这位陈子好大胆,这……这简直就跟揪着我们国君的衣领,正手一个大耳光,反手一个大耳光,正正反反地扇耳光,有什么区别?
最可怕的是,陈玄丘这篇文章没有什么激烈情绪的词汇,没有从道义上品德上去强调废除奴隶制的意义。
如果是那样,哪怕他说的再如何激烈,大家反而一点也不担心了,根本就不用担心他能煽动人心。
可他就像是国君的幕僚、就像是公卿的家臣一般,他是完全站在这些奴隶主的角度,帮着他们在分析。
陈玄丘在帮他们算账,在告诉他们,如果废除奴隶制度,他们将得到远比从前更多的好处,而且言之有据,令人信服。
那个小吏读得双手发抖,已经不敢再念下去。
姜飞熊听着反而笑了,心中愉悦的很。
这个少年,绝不可能是那儿出来的人!
既然如此,以此子之才,就当重用。此人若能为姬侯所用,必能对姬侯夺取天下立莫大之功。
至于他这些怜奴悯奴的荒唐之言嘛,一个初涉江湖的年轻人,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热血想法,这个不打紧。
富贵荣华、醇酒美人儿,很快就能教会他做人。
那时候他就会知道,无论天上地下,尊卑阶级的存在乃亘之不变的道理,正因有了这些,他才能高高在上,如神祗一般享用世人供奉的一切!
姜道人微笑道:“念下去,不要停。”
那小吏知道就连姬侯都视这位西极海叟如师,对他敬重的很,连忙答应一声,继续向下念去。
待这小吏念完了最后一句,轩厅四周鸦雀无声,那个在笏板上密密匝匝记完文字的大夫急忙把笏板插回腰间,生怕别人发现他录下了这诛心之语。
姬侯脸色铁青,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陈玄丘之才,他真的是特别欣赏。
哪怕是陈玄丘醉酒无状,当场亵渎了他的夫人,念及陈玄丘之才,他都能大方地放过。可陈玄丘这篇文章,代表的是立场,是与他势不两立的立场啊!
他以一西方小国,纵然以倾国之力,凭什么敢觊觎天下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