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平淡。
“可后来欺负我最多的也是你,萧寂。”
身后的人隐约觉得不自在,但他还是如平时那般轻飘飘地笑。
“是又如何,孤是皇帝。”
“是啊,你是皇帝。你我这般身份、又有那般过去,你为我让步已太多了。但萧寂,你其实曾有过一个孩子,被我亲手扼死,就埋在城外奉先寺花坛下、当年我回长安后与你‘旧情复燃’的地方。”
“你说什么?”
萧寂终于抬眼看她,萧婵仍靠在树上,笑意盈盈。
“陛下,你如今力不能支,那药却不是本宫送的,是乌孙公主。她晓得陛下纳她入宫后仍要攻打乌孙,便向本宫投诚,还说不愿诞下孽种,让世人遭难。”
萧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第一次注视她陌生的脸。他逆来顺受、荒唐无稽,只知道依靠他的那个柔弱美丽的皇妹。
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毒辣的人。
萧寂眼里逐渐酝酿杀机。
“哦还有。” 萧婵轻描淡写:“北衙兵士大半都是本宫的人。这些年来,本宫拿到的赏赐、田产、宅院,都折成钱,分给了当年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兵士家眷们。她们的孤幼长大,便进了北衙军。大婚那夜元载策反北衙的兵变之所以没惊动陛下,不是因他们对陛下忠心,是因为他们对我忠心。”
她笑。
“手里无实权时,说什么话对方都不会听,这还是你教我的,哥哥。”
“这十年里,我一点点学、慢慢地练,终于变成你这般的君主。杀了你,天下也不会为你可惜。因为我萧婵将接手大梁江山。”
“你!”
他忽然咳嗽起来,在掌心咳出血,神色顿时灰了。
“你忘了当年我是如何救下你的么?若是没有我,你现在又在何处?阿婵。这天下唯有孤,曾真心爱过你。”
她冷冷看着他,像隔着几世因缘,看一个面目模糊、不相干的人。
“当年是我将你引到祭坛、让你撞见先皇将行不轨。我晓得你当时也对我有意,但即使如此、萧寂,你没敢出手。是我先杀了他,而你不过是想当皇帝,才去补刀。你怕他活,胜过怕你自己变成弑君的罪人。”
萧寂的脸彻底灰了,他甚至不再反驳、或讥讽,或否认。
她细细看着他认命的表情,像在欣赏无上的战利品,但眼神那么悲伤。
“你知道为何我要选今夜告诉你这些么?皇兄。”
“因为今夜是那可怜孩子的忌日。我曾真的以为过,以为只要你答应会接我,就一定会来。但是我在漠北等啊等,等到那孩子若是再不死,死的便是我。才明白人活着若是全指望别人施舍那点可怜的爱,是件多么卑贱的事。”
大风吹起,花朵飘落,掉在她身上。
萧寂伸出手想触碰她,却在瞬刹间眼神骤变,手掐住她脖颈:“既然如此,你我便今日在此处做个了断。”
就在此时,萧寂忽而瞳孔放大,继而吐出一口血。
他不可置信地向下看,看到一把短刀插在他胸口。那是她方才从树洞里摸出来的。
“你不知道,就连这一步,我也计划了许多年。”
萧婵声音发着抖,她咬牙把刀拔出来、戳进去,拔出来、戳进去。
直到萧寂掐着她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两行泪才从她眼眶流下。
她再没一点力气了。
而此时一只手从她身旁伸过来,温暖干燥,握住她的手,然后代替她捅了最后一刀,萧寂濒死的瞳孔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然后静止。
滚烫浓稠的血,染红谢玄遇的衣裳,从衣襟,到胸口,到握剑的长袖。
谢玄遇堂堂正正、站在她边上。
他松手,把萧婵凉到不似在人间的手紧紧握住,声音在她耳边。
“殿下莫怕。”
“如今臣与殿下,乃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