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却像没了胃口,将筷子一扔,又回书房盘弄他那笔筒了。
铁慈慢条斯理吃完,收拾碗筷,在小河边洗了碗,就回去她的小茅屋睡觉。
说是小茅屋,却建筑坚固,形制精巧,包括里头桌椅床帐一概俱全,诸般装饰清爽别致,颇具匠心,但处处细节都很女性化,可见这里的女主人,原先应该是个善于持家品位高雅之人。
也难怪这老家伙这样的人,都念念不忘。
铁慈躺下就睡。夜半的时候,听见有衣袂悠悠飘过的声音,小轩窗前掠过老人的身影,宽阔的额头孤高地向前伸着,大袖飘飘。
铁慈恍恍惚惚,仿佛看见那老者踏着一地银霜般的月色,在奈何桥前驻足,脚尖永远向着她落葬的方向,却始终梭巡不前,河流在月色下粼粼光闪,睡莲灯悠悠顺水漂流,流向另一个开满曼陀罗花的国度……远处隐隐响起庄严宏阔的礼乐,礼乐声中书声琅琅,三千学子于广殿之前演舞,漫天繁花飘落便成雪般书卷……
天亮时铁慈睁开眼,洗漱之后又拿了大扫帚去扫地,老者还坐在窗前把玩那笔筒,仿佛一夜未睡。
看见铁慈,他道:“你的债还完了,可以走了。”
铁慈:“……”
她放下大扫帚,下巴靠在扫帚上,和老头子算账,“不是,老爷子,您这怎么算的?我欠您两千两黄金,就昨天给你扫了个园子就结了?什么劳力这么值钱?”
“你的劳力就这么值钱。”
铁慈:“……”
他知道自己身份了?
“您……认识我?”
“不认识。”
“那……”
“无事献殷勤,”老者道,“自然是想招揽我老人家。而我老人家对寻常人家有何意义?请去糟践粮食吗?”
老贺同志倒很有自知之明。
铁慈打了一场牌局就猜到这老家伙是谁,不就是那位天下文人之师的儒圣贺梓么,除了他还有谁在这青阳地界,让人如此趋奉。
没想到孙娘子带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份机缘。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想说的事老夫都不会答应。”老者指指这院子,道,“让你住这一夜,是要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看清我为什么绝不会离开这里。是老夫想要省点彼此的口舌。你若足够聪明,就该放下扫帚,就此离开,大家江湖不见,还能留点颜面。”
铁慈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四周,一草一木,都是他亡妻亲手造就,后园里还憩息着那位女子,离开这里,他的心就再无皈依。
难怪之前无数人尝试,从无人成功。
“贺老。”铁慈放下扫帚,正式施礼,“既然话说开了,那我就直说了。我不走,我的劳动力没那么值钱。”
“我说你值钱就值钱。”
“我说不值就不值。我一米七二,一百一十斤,既非力大无穷,也没有日扫万顷。劳力以及水平,顶多等同于同龄大汉,未知价值在何处?难不成身份还能让我扫过的地方闪闪发光掉金子?贺老当年可是提出过天下大同众生平等学说的前贤,如今却满身都是以往您最鄙弃的阶层气息,是您那夫人熏陶所致的吗?”
“放肆!”好脾气的贺梓勃然,“谁允许你妄议逝者!”
“您还把逝者的骨灰装在笔筒里日日把玩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放屁!那是她的头发!”
“头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您留下她的头发,全尸都不给她,谁更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