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赵构抬起头来,看着宝座上的父亲,出口竟是字字冷硬,“父皇,这些话儿臣原是不想说,可如今十九弟去了,儿臣做为二哥,实在不吐不快了,且容儿臣放肆一回。”
他低沉压抑的声音,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说话里,视线掠过沉默的赵绵泽,又掠过一众的皇子皇孙,最后才定格在洪泰帝的脸上。
“父皇,十九弟的本事如何,父皇清楚,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也清楚。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他怎会误入皇陵,死于皇陵的机关?儿臣赞同梁国公所言,应当彻查此事,让真相大白,还十九弟一个公道!”
赵构向来体弱,十日有八九日都不上朝,也不怎么结交权臣,今日这番话,可以说是多年来的首次。
但这席话的分量却极重。
赵樽殁了,他言语间剑指赵绵泽,字字尖锐,其余的皇子们,也该为自己担忧了。如今老皇帝还在位,赵绵泽尚敢迫害死赵樽,而他们比起赵樽来,更为势孤,一旦赵绵泽称帝,他们的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故而,赵构一席话,便可引来无数同谋。
谨身殿中,沉寂了许久。
能站在此间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你方唱罢我登场,时政历来如此。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利”字而已。
可但凡稍稍精明一点的人,就会发现,赵构此人深藏功名,磨剑多年,如今掌握时机,重重的一击,看上去是为了赵樽呕血陈述,实则是一箭双雕。
朝中之人皆心知肚明,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心腹之人。阴山之事,赵樽死,十有八九都脱不了魏国公的干系,那也就是脱不了赵绵泽的干系。
一旦彻查,若是赵樽之死与赵绵泽有关,储君之位赵绵泽自是坐不牢了,也服不了天下人。可彻查之后,把事情翻出来,晋王之死,竟是为了一个“男子”,无异于也是在天下人的面前,将这位神祇一般的神武大将军王给狠狠打脸。什么为国战死?都成了笑料。
如此一来,皇帝老矣,不管立嫡还是顺位继承,这位出自张皇后的皇二子赵构,都将是大晏储位之争最有力的人选。
螳螂捕蝉,黄雀总是在后。
皇权面前,同胞血脉,不堪一击。
多年磨好的剑,总得找到适时之机方才出鞘。
赵构一番话出口,不久得到大多数心有不甘的皇子们响应,很快也得到了朝中几位重臣的赞同。当然,也有一大帮人的反对。
党羽派别之争,兄弟骨肉相轧,又一次拉开序幕。
洪泰帝看着赵构,这个身为宗人令,却从来闲云野鹤一般不理朝事的儿子,突然一叹,看向了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赵绵泽。
“皇太孙,你以为你二叔之言如何?”
赵绵泽微微一怔。
往常洪泰帝都是称呼他的名字,并未这般正式严肃地称过他“皇太孙”。他知,赵樽之死,在皇帝的心里有了疙瘩,而且这个疙瘩的尖刺,指向了他。
四下里,寂静无声。
每个人心里都略略一惊。
皇帝的心思,便是圣意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赵绵泽的脸上,都想看这位在储位不久的皇太孙将如何应对。
赵绵泽也并未迟疑,他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礼,道,“皇爷爷,依孙儿所见,十九叔于国于民,皆有留传后世之功,实在不能草草盖棺定论,当彻查为要。”
洪泰帝眯起眼,看着他。
“哦?你也这般以为?”
赵绵泽心中一凛,抿了抿唇,肃穆了脸色,“孙儿赞同二叔所言,当查。”
谨身殿里,又是一阵沉默。
往常有人认为赵绵泽性情温厚,略少君王霸气,并非立世之君的好人选。可这些日子以来,朝中诸事井井有条,他性软却不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却能不露声色。更加令人侧目的是,他这般作为,竟辨不明他是城府极深,还是生性如此。
龙椅上的洪泰帝,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终是指撑额头,朝他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