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没有丝毫暖意,孟戚靠在树干上,看着落入林中的光。
属于从前的记忆总是混混沌沌的,就像无形的风,虽然存在着,但是无法捕捉。硬要去想就会激起无边的杀意与怒火,然后失控,故而孟戚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过那些事了。
太京咸阳是数朝王都,车水马龙,有着这世间的一切繁华。
就像文人墨客所说的那样,街上的人举起袖子可以连成一片云,挥一把汗,连地面都能打湿。东西坊市堆满了南来北往的商道货物,从南海的珍珠到西域的葡萄酒、大宛马凉城骏、江左绸巴州锦、花雕酒蒙顶茶、黄河鲤罗汉笋……各种口音融在一起,北地豪客苗疆少女,皆是笑语晏晏。
还有那前呼后拥的高门望族,贵女们打马扬鞭,头上插戴的珠玉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们乌黑的长发在春风里肆意飘扬着。
街道两侧常常挤满了想要一睹芳颜的男子,他们争相上前,酒楼店家喜得眉花眼笑。
戏文里唱着看不尽的洛阳花,折不尽的章台柳。
茶楼里说前朝旧事、议江湖传奇,听到兴起时,素不相识的人们争相叫好。
……这一幕幕画面,孟戚都历历在目。
可是这些记忆里并没有他自己,无论怎样的热闹,他都是个旁观者。
楚朝国祚三十九年,曾经天下安定,四海承平,俨然盛世之相。
即使在楚朝最繁盛的时期,国师孟戚也没有留下多少记载,这个名字更像是一个影子,在十四位开国功臣里占着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从未单独出现过。后来又得了一个无爵无勋,更无品级的国师之号,还不用上朝,于是他存在的痕迹愈发单薄。
以至于孟戚现在想要知道自己的事,都无从着手。
常有自称通读经史的书生,例举楚朝青云阁十四位重臣时,只能说得上来十三个,即使绞尽脑汁想起还有个国师,却又不记得他姓孟还是蒙,不知道他名戚还是威。
好在孟戚不是太执着追寻自己的过去,他更关心自己的病。
楚朝覆灭已有十五年,时光流转,知道国师孟戚的人也越来越少。
如果齐朝编撰史书的时候来个春秋笔法,孟戚之名可能会被彻底抹去。
这些后世之事,孟戚也不在意,他的病不发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没有事值得他关心,也没有人能让他多看一眼。
只喜欢发呆。
往往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就黑了。
今天倒不一样,孟戚恍惚间感到有人靠近自己,他迅速醒过神。
“大夫?”
孟戚往旁边挪了下,把能晒到太阳的位置让给墨鲤。
反正树干粗,靠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墨鲤:“……”
他没有看中孟戚的位置,根本没有!难道是他是那种霸占病患休息位置的大夫?
“难得晴日。”孟戚眯起眼睛,看着日光感叹。
墨大夫心想,这太阳并不暖和,还不如找个避风的角落里蹲着呢!如果不是有内功,迎着风挨吹,估计回去就得熬姜汤喝药。
然而病患有武功,有本钱任性,大夫还能说什么?
“想得怎么样了?”墨鲤打量着孟戚,他有个猜测,就差验证了。
“什么怎……啊,你是说我可能是妖怪的事?”孟戚顿时笑道,“大夫,我初听到的时候,觉得很有道理。妖怪不会老,我又不记得过去,似无根飘萍,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没准真的是山上的妖怪,因见乱世有感,想要天下太平,于是跑去辅助最有天命之势的李元泽。”
当时天下大乱,陈朝吏治败坏,各地纷纷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妖怪怎么了,人能封侯拜将,妖怪就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