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置,南陆军系下的不少人都在觊觎,徐致深并不否认,这也是他想要的。
在川西的长义县里,徐家或许坐镇一方,但出了长义县,十年前的他,不过只是一个胸怀抱负的热血少年,这十年间,他曾东渡日本,也曾为自己认定的正义浴血而战,然而,当一步步从死人堆和倾轧局中走到现在,血液却渐渐冷却,心也慢慢世故。
当年曾令他甘愿以三尺颈血相报的共和理想,渐行渐远,正如今夜此刻,在这些在旁的人物口中,不过成了一种用以标榜自己的砝码而已。
第二师师长的位置,他已经坐了几年,这位置,慢慢已经有些容不下他血液里的那种男人天生对于权力的欲望和追逐。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张效年的身旁,站定。
“致深是我张效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起之秀,他也是我最为得力的爱将。我张效年常说,宁可损失一个兵团,也不愿损致深半根汗毛,以后的天下,就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诸位都知道,我张效年年轻时出身低微,混到今天,半是天命,半是诸位给我面子,我膝下无子,如今还有个小女儿,留学欧洲,今晚原本要赶回来的,只是不巧,轮船延误,耽误了行程,但这无妨,今晚趁着喜庆,诸位也都在,一道做个见证,我就把小女许配给致深,从今往后,致深就是我张效年的半子!我心里高兴,这一杯,先干为敬!”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因为消息宣布的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寿厅里起先静默了片刻,很快,笑声四起,宾客纷纷起身,举杯向张效年和徐致深道贺。
一个是叱咤军政两界的重量级元老人物,一个受知遇之恩的年轻的杰出高级军官,这样一个消息从张效年的口中宣布出来,非但没有半点突兀,反而顺理成章。
“恭喜大帅,得此佳婿!往后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老曹压下心里的失望,笑容满面,引来周围一片附和。
“致深,真是没想到啊,往后咱们就是连襟兄弟了!大哥我还盼你多多照应,替我在爹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刘彦生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过来,和徐致深套着近乎。
周围到处都是前来向他恭贺的人。徐致深在短暂的茫然过后,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相遇第一晚,在祖屋昏黄的烛火里,低头在他手心用他的水笔一笔一笔认真写字的女子的样子。
他慢慢地看向身畔正在和人喝酒的张效年,微微迟疑了下。
“致深?”
张效年笑容满面,看向了他。
他反应了过来,终于向来自对面那些正投向自己的或羡慕,或妒忌,或惋惜的无数道目光露出微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张效年开怀大笑。
“今晚双喜临门!上我预备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诸位给我老张一个面子,务必不醉不归!”
寿厅里叫好声一片。这时候,徐致深安排在外的一个部下进来,到他边上,低声说道:“长官,江东谭青麟来了,说是要给大帅贺寿!”
徐致深微微一怔。
谭青麟现在人称江东小王,但多年之前,徐致深以优异成绩被南陆军校派去日本留学深造的时候,和他曾同学一年,说不上有大交情,但也算有旧。他的父亲谭湘,如今在江东据地为大,风光无限,把总统府也搞了个灰头土脸,但当年却曾是张效年的手下,因为犯了事儿,被张效年当众施以鞭刑后赶走。这些多年过去,谭湘在南方渐渐坐大,两方虽明面上还没冲突,但谭隐隐已经有和张效年竞雄之意,何况前次法华饭店事件,谭湘的嫌疑也是颇大。
徐致深略一沉吟,来到张效年边上,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张效年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脸膛通红,微微一沉,哼了声:“老的缩在后头,把小的推出来,这是要来砸我的场子?”
“来者不善。今天场面,以我之见,督军不必理会。我和他算是有几分同学之谊,我出去和他见个面,请他走就是了。”徐致深低声道。
张效年冷笑:“我还怕他不成?叫他进来,我倒要瞧瞧,谭家父子这是想唱什么戏!”
片刻后,众人瞩目之下,大厅入口走进来一个身披墨绿军斗篷的器宇青年,旁若无人,大步来到张效年的面前,放下贺礼,这才停下,躬身说道:“小侄谭青麟来迟,请世伯见谅,小侄先自罚三杯。”说完自己取了个空酒杯,自斟自饮,连着喝完三杯。
张效年坐在中间那张大寿椅上,眯了眯眼:“不请自来,我这里的客人,你倒是头一个。”
大厅里的人静默了下来,看着他和张效年,神色各异。
谭青麟神情自若,语气恭敬:“今晚大帅大寿,我是受了家父之托,特意来向世伯恭贺。世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张效年并没多大反应,脸色依旧冷淡。
谭青麟又道:“除了向世伯贺寿,小侄今晚冒昧而来,也是想趁这贵宾满堂的机会,代家父说几句话。我江东向来也是拥戴共和,南北统一,只是之前各种误会无奈,出于自卫,这才打了个小仗,侥幸没输,如今得知大帅复出,家父唯恐继续被天下人误会,背负骂名,令大帅也难做,原本想亲自北上予以澄清,只是身体欠安,小侄不材,这才代替家父前来,好为我江东正名。听闻京津藏龙卧虎,小侄久居江东,见识浅薄,这次北上,盼能结交良师益友,往后还请世伯多多提携,不知世伯肯否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