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松明山只是因为出了个汪道昆,方才在整个歙县乃至于徽州府颇为出名,那许村就是货真价实的源远流长,名人辈出。¥f小,o这里的历史能够追溯到东汉,而到了宋时,如王安石、欧阳修那些如雷贯耳的名人,都曾经为这里的许氏名人做宗谱,写世系表,朱熹文天祥也有相应序、跋留下。和松明山那一座进士及第的牌坊相比,这里简直是牌坊林立,古宅遍地,随便遇到个半大孩子,兴许都能对你张口说出祖上一大堆知名人物。
就连斗山街许家,也是发源自许村,更不要说由此繁衍生息出去的各大支族了。
所以,汪孚林一行人根本就不必问人家许老太公家在何处,因为这一日是正寿,只要跟着人流最多的地方往前走,那准没错。
一条昉溪从西北到东南穿过许村,经由这么多年发展下来,这里说是村,其实早已超过一般城镇的规模。石板路上两边尽是典型的徽式宅院,从村口进来,过了昇平桥,汪孚林一行人便先后经过好几处牌坊,每一座后头,都是一座白墙黛瓦的豪宅,其中一座,村人舍其名而不称,只叫做大邦伯第。只看门楼那四柱三开间五重檐的排场,而且竟然是一代大儒湛若水题的字,汪孚林甚至要以为那是哪位大学士家,可一问才知道,原主人竟然只是个知府!
但这是一位政绩卓著,人人称道的知府!
至于一路前行,那些各式各样的牌坊就更多了。终于。众人抵达了横跨在昉溪上的高阳廊桥。这是一座风雨桥。由于前头人多,汪孚林等着过桥的时候,抽空看了一下桥旁的碑文,这才知道,这桥原本是石墩木桥,弘治年间改成了石拱桥,到了嘉靖年间,又加盖廊屋。行人因此免受风吹日晒雨淋。
这些廊屋一共七间,人走在其中,还能通过精工细作的花窗看到外间河面上的景色,中间设有永镇安流的神龛,房ding上是游龙戏凤的彩绘,两旁甚至还有长凳供人休息。头一次来的叶小胖不禁啧啧称奇,拉着金宝和秋枫嘀咕个没完。
等过了这座高阳廊桥,便是双寿承恩坊了。
这座石质牌坊四柱三间,有三层楼那么高,楹柱两侧雕着奔狮图。柱、梁、拱、隔扉上也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雕刻,但最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上首的字。因为是去年才敕建的,这簇新的牌坊尚未经历太多风吹日晒雨淋,此刻巍然矗立,自有一股凌人气势。
而到了这里,那路途简直是水泄不通。虽则汪孚林这一行人当中,还有歙县父母官叶县尊的公子千金,按照通常原则,当然可以率先通行,可这时候若是恃强让人让路,那就有违今天来贺寿的本意了。所以,汪孚林问过叶明月的意见后,征得同意,他也不嫌路途拥堵,就这么在人群中徐徐跟着前行,同时充分发挥人小嘴甜的特质,打探四周人的来路,然后拉关系,扯家常,反正在他看来,把这当成消磨时间也好。
须臾,前后左右就全都知道了,他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汪小秀才,汪道昆上任之后,松明山汪氏的代表。
反而叶小胖没有那么高的人气。知县只得一任,ding多三年,而乡宦却是如无意外,一辈子都是本地豪强,所以,纵使汪孚林会引介一下他这位叶公子,别人亦是恭敬而客气,但要说热络,那就远远比不上对汪小官人了。叶小胖也不擅长这个,和人攀谈一两句,他就看着人家拉着汪小官人套近乎去了。
发觉汪孚林长袖善舞,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他叹了一口气,对金宝低声说道:“金宝,你爹还真会和人打交道。之前在状元楼时,在松园时,教我那些话都有板有眼,我就比他小两岁,怎么我就说不来那两面光的话来?”
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骑在马上的小北暗自腹诽。占着马匹高度的光,她能够看到,前头那汹涌的人潮一直蔓延到那座光鲜亮丽的大宅内。虽说没人在意她一个随从,可那些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她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她小时候固然没来过这里,可叶钧耀上任之初,她跟着叶明月,与许家九小姐许薇和几个衣香社的千金们来过许村,当然知道这里尽出名人。
至于那位许老太公,更是一个传奇人物,早年不过塾师,还当过替人写状纸的讼棍,后来行商积攒万贯家业,资助了很多同村学子。如那位许翰林,就是当初得了许老太公慨然资助,方才能够一举中解元,而后金榜题名diǎn为翰林。话说回来,许家大小姐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diǎn……
“小北,是小北吗?”
小北冷不丁听到有人叫自己,登时愣了一愣,举目四望,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说话的人。却只见她后头不远处的一乘小轿中,有一只手正在挥舞。虽说相差不过十几步远,可在这样塞车塞人的情况下,即便已经听出了这声音是谁,但她还是没法过去,又不敢出声暴露自己的女扮男装。而轿子里的叶明月看到小北在马上弯下腰来,对自己说明了一下后头的情况,她就更无奈了。
这位还真是……大庭广众之下出声叫人,而且是叫一个貌似小厮模样的少年,就不怕回头外间胡乱猜测?
汪孚林听到有人在叫小北,他在滑竿上转过头,也看到了那只从小轿中伸出来的手。觉得那声音依稀有些耳熟,而后又认出了那个探出头来却又迅速缩回去的人,他终于把人认了出来。对于天真烂漫却又古道热肠的许家九小姐,他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可一想到当初在许家被许薇为首那些小丫头围观的经历。他又有些发怵。此时此刻不禁在思量。今天是不是拜完寿后,迅速找程乃轩去许翰林家一趟,然后立马开溜。
至于程乃轩,他在回头看了一眼后,见那轿子湮没在车马中,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行人才终于挪到了双寿承恩坊下,大门在望。这里就有许家仆人在此迎客接帖子。当汪孚林把手中帖子递上去时,那仆人迅速扫一眼,立刻满脸堆笑。等看到程乃轩的帖子时,他脸上笑容就更盛了:“汪小官人,程小相公,里边请……”
汪孚林却让开一步,请下了滑竿的叶小胖上了前:“不止是我和程兄,叶县尊公务在身,故而遣叶公子和叶小姐同来贺寿。此外,还有戚百户。”
闻听县尊竟是派来一双子女贺寿。还有戚家军的百户,那仆人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撂下一句请稍等,继而一溜烟往里头冲去。不消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那人身穿一身宝蓝色纻丝直裰,看上去相貌堂堂很是富态。一打照面,他先好一番赔罪,旋即便对前头其他宾客告罪了一声,直接把叶家姐弟并汪孚林等人引了进去。一面走,他还一面歉意地说道:“若是早知道县尊和各位如此美意,我原本该先行迎接,免得各位在外等候如此之久。”
“爹来时就吩咐过,既然是诚心贺许老太公大寿,就得有贺寿的诚心。”
叶小胖这话是叶明月教的,此刻说得异常顺溜。他虽胖墩墩圆滚滚,可这形象看着却颇为讨喜,兼且话又诚恳,亲自迎接的许老太公幺孙许友临自是对其大生好感。而同行的其他人也都是会说话的人,包括戚良这位昔日战场骁将。所以,在拜寿者大多还在轮候的时候,他们这一拨人便已经登堂入室,顺顺利利来到了许老太公和宋老太太的面前。
顺嘴一溜吉祥话奉上,汪孚林端详着这两位笑得灿烂,口齿虽然说不上十分清楚,可夫妻对视间仍可见默契的瑞侣,不禁觉得这对夫妻实在是不容易。这年头长寿已经很难得,更何况夫妻一块长命百岁?而且,又是儿孙满堂,富贵荣华,实在是太幸福了。
毕竟不是本家晚辈,多做几个长揖,多说几句好听的话,顺便奉上寿礼,这拜寿的过场就算是过去了。而作为寿星翁的许老太公,竟是还笑眯眯打赏了他们每人一个红包,本着长者赐的原则,汪孚林推辞两句后,就爽快收下了。
而因为今天这样的大场面,许村几乎每家许姓人家都来帮忙,每个人都有职司,或是帮忙安置客人,或是帮忙端茶递水,管着席面等等。而负责款待汪孚林这一行人的,“无巧不巧”,却是许翰林的弟媳胡氏。此刻午宴未开,她就笑着请了众人先去自家,晚一些再过来坐席。
对于这样一个邀请,汪孚林只觉得正中下怀,见程乃轩脸色微妙,他暗自给了这家伙一肘击,继而立刻答应了下来。叶明月早就去过许翰林家,自是没有二话,而戚良却辞以想在许村各处再走走,叶小胖立刻拉着金宝和秋枫,提出跟了戚良一块去瞧瞧,见汪孚林和叶明月diǎn头许了,顿时喜出望外。
胡氏带路,众人不走许家正门出去,而是通过一道侧门,又沿着一条火道走了一箭之地,从一扇小门进去之后,立时别有洞天。那边厢许老太公家的喧嚣立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边厢的安静祥和。胡氏一解释,众人方才得知,这双寿承恩坊附近聚居的许家诸多人家,大多沾亲带故,通过一条火道相连,白天可以不出大门通过火道走动,晚上有什么事,也可守望相助。至此,众人方才分道扬镳,戚良和叶小胖金宝秋枫出外,其余人却继续往里走。
当汪孚林跟着胡氏踏进一处院子,转瞬之间,这种平和的气氛就被众多莺莺燕燕给搅没了。
倏忽之间,汪孚林就只见那边门帘晃动,五六个衣着喜庆的少女从堂屋里出来,为首的恰是许薇。听胡氏一解说,他才知道,这帮斗山街许家的孙小姐们,因为那边厢等着贺寿的人太多,竟是没有进许家大宅,而是提前到了这里。
眼见叶明月连忙招呼小北摘下那ding男式**帽,拉着汪二娘汪小妹,笑着上前去和那帮八卦闺秀团成员会合,不消一会儿人就都进堂屋了,汪孚林就拍了一记整个人都有些畏畏缩缩的程乃轩,没好气地低声提醒道:“打起精神来,别忘了我今天干什么陪你来的!”
程乃轩这才一个激灵惊醒,眼看胡氏还在旁边,他便鼓足勇气上前说道:“三太太,我今日来,祖母和母亲嘱咐我,务必拜会……”
他这话还没说完,胡氏便抿嘴笑道:“大嫂就在堂屋里,你和汪小官人若是想要进去,到门口通报一声就行了。”
这下,就连汪孚林也头痛了。那堂屋之中也不知道挤了多少闺秀,一会儿就是进去,看得清谁是谁?更不要说窥探什么性情品行了!而且,他现在不怕被人围观,但最怕被一群小丫头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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