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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二章新上司的新做派(第1页)

内阁次辅吕调阳晋建极殿大学士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谁都知道,这年头的大学士头衔,总共是四殿两阁,一共六种不同的称呼。初入阁,多半是东阁大学士,然后过个一段时间,晋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再接着是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其中偶尔会出现跳级现象,但究竟是否会升到中极殿大学士,那就得看你是否能熬到首辅了,而这不但得看你自己的能力,还得看你前头那些阁老的官运和寿命。

至于阁臣身上那些某部尚书之类的头衔,大多都是虚衔,也就是挂着好看而已,并不真正管部——曾经一边当着首辅,一边却一手把持吏部尚书大权的高拱,以及入阁之后还兼领都察院的赵贞吉除外,前者也被人看作是高拱跋扈专断的一大标志——而柱国和三公三少这种加衔也是同样道理,只不过是为了让阁臣显得更加尊荣而已。毕竟,官居二品和官居一品的那种感觉,走出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而吕调阳从去年张居正夺情风波至今,以老病上疏求去,少说也有七八回了,如今天子非但没有允准,去年底先是给吕调阳加了少傅,现如今又给吕调阳晋封为建极殿大学士,这其中的意义,自然够有心人去琢磨老半天。

虽说万历皇帝已经因为李太后的一再要求在正月大婚,册立了年仅十三岁的王喜姐为皇后——这位皇后不但名字喜庆,而且去年在无数候选的女子中被挑中时才十二岁,为此张居正还曾经上书劝谏过,觉得帝后成婚太早,不如推迟。然而,一贯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李太后却驳回了这一提议,硬是在正月里让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十岁的这一对成了婚。虽说宠幸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没任何意思,可万历皇帝也没反对,因为他认为大婚之后就自由了。

正月大婚过后,慈圣李太后正式退出了乾清宫回到慈宁宫,而万历皇帝朱翊钧也已经亲政,可万历皇帝很快发现,自己今年十六岁,对于朝政压根不熟悉,不得不看着一封封奏疏,慢慢学习琢磨。

因此谁都知道,吕调阳晋封次辅的诏令背后,肯定是张居正的授意。这么一来,张居正到底是要留着吕调阳呢,还是给个高官之后打发走吕调阳呢?

当这种猜测竟是蔓延到汪孚林跟前,不少人特地跑来旁敲侧击试探时,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广东道掌道汪侍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去年张居正七七守满之后复出没多久,就来了一次彗星,他还以为会有人借着这机会继续前赴后继上书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民间布衣当了出头鸟,挨了廷杖之后被押去了充军,朝中那些官员则大多保持着沉默,尤其科道更是死一般寂静。而他在调出都察院的盘算彻底落空之后,也就老老实实当自己的掌道御史。哪怕是顶头大上司左都御史从陈瓒变成了陈炌,也没动摇过他在都察院的地位。

此时此刻,都察院大堂上,他便坐在这位新任总宪大人的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再一次体会到了陈炌和陈瓒截然不同的风格。那位老爷子是不大会人一进来奏事便殷勤看座的,而他也不习惯长篇大论,总是说完就告退,从来不拖泥带水。这种不巴结不套近乎的态度,反而很合陈瓒的胃口,哪怕他做的某些事情很让老爷子皱眉头,也不妨碍老爷子临走前在他的考成册子上留下了一个很好的评价。而现如今的陈炌,却让每个来见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可即便如此,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对这位新任左都御史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就比如汪孚林这会儿虽说得到了看座的待遇,他却不像在陈瓒面前那般似的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当陈炌拐弯抹角问到吕调阳的事情时,他更是把话说得圆滑十分。

“次辅吕阁老虽说最近常常告假,但内阁到底还是常常去的,我从前奉命去内阁公干的时候,却还见过两回。精神虽不是最佳,却也还尚可。”

陈炌也知道在都察院大堂这种地方探问,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得打哈哈岔开了这个话题。可等到汪孚林禀奏的事情结束,站起身要告辞的时候,他就笑容可掬地说道:“世卿,明日休沐,吾家孙儿百日宴,不过请了些亲朋故旧,你可愿意过来一聚?”

你堂堂上司都邀请了,我能说不吗?

汪孚林腹诽了一句,暗自嘀咕人家陈瓒三节两寿根本不收任何东西,可以说是油盐不进,这位新来的左都御史上任至今也有四个月了,却是长袖善舞,和陈瓒的绝私交形成了鲜明对比,现在更连百日宴都邀了他去,要知道他和陈家根本就不熟!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前后两任左都御史,陈炌才是张居正的同年!

陈炌其实是高拱的同年,在嘉靖二十年那一榜中,他位列三甲中流,从名次来看并没有太突出的地方,起家也只是推官,三年考满后入朝任监察御史,而后出为巡盐御史,在严嵩专权下,他曾经告病归乡避灾,在都察院兜兜转转转了好几个道,最后因为当御史的年资太深远,一举擢升正五品光禄少卿——这个位子常常是擢升资深掌道御史又或者都给事中用的——又转任提督四夷馆的太常少卿,好容易才到了南京太仆寺卿这个正三品的位子上,却又历经四川巡抚,漕运总督,沉沦外僚好几年。

正因为当京官却从来挨不着六部都察院,在外任又蹉跎多年,如今陈炌已经年过六旬,却终于坐到了左都御史这个位子上,自然觉得根基不稳,少不了琢磨六部尚书和阁老那些人选。

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殷正茂、工部尚书李幼滋,这三位都是张居正的亲信臂膀。兵部尚书方逢时虽曾经受过张居正举荐,但关系却没那么密切,很可能给张学颜腾位子。刑部尚书去年换了俩,如今这位尚书吴百朋对张居正不远不近。而礼部尚书马自强反而因为上书替翰林院的赵用贤吴中行求情,得罪过张居正。至于阁老们,吕调阳显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张四维看似和张居正步调一致,可去年底还因为某件事,张居正很给了其一段时间的脸色瞧。

陈炌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军功,染指不了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这职位还不如左都御史;礼部尚书虽说最可能出缺,可那清贵衙门大多数时候是翰林们的自留地。内阁又是非翰林不入,他完全没有机会。确定左都御史只怕就是自己在官场的最后一站,他当然希望能牢牢把都察院把控住,杜绝掉从前监察御史动辄乱放炮的隐患,让张居正能够放心地把都察院交给自己。既如此,对于传闻中很得张居正看重的汪孚林,他当然愿意笼络。

他膝下不止一个儿子,但在京城做官的却只一个次子,所谓办百日宴的孙子,正是次子继室所出,也是他所有孙子当中,唯一一个算是嫡出的。虽说一把年纪的陈总宪自己也是庶子,不大在乎嫡庶,可为了嫡孙好好办一下百日宴,总比用那些庶出的孙子当成借口强。

当汪孚林打听到这些关节,次日休沐时提着五色礼盒,在荷包里装了一片金锁当成礼物,掐着时间来到陈府所在的胡同时,却在胡同口迎面撞上了一位没曾想到的客人。见王篆打起轿子窗帘看到自己时那惊讶模样,汪孚林就笑着说道:“陈总宪还对我说,就请了些亲朋故旧,没想到王司寇也来了。”

王篆如今出入张居正府邸极其频繁,风头甚至盖过了某些尚书,因此今天登门,也是陈炌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他想到人是张居正特意挑选,用来镇住都察院那些监察御史的角色,就不得已给了个面子。如今他已经姗姗来迟了,却还在这里遇到汪孚林,他只略一思忖,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眼见汪孚林让随从先走一步,到陈府门前把礼物送进去,却策马和自己同行,到了陈府门前,还过来殷勤地搀扶自己下轿,他就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没这么老,用不着你献殷勤!”

“这不是来晚了,借一借王司寇虎威,免得有人责难我?”

对于这么爽快坦白的借势,王篆反而笑了。他如今虽是刑部侍郎,但张居正已经透出信来,王国光年迈,虽然靠着其素日资历镇着吏部,却还需要一个更能干的侍郎去吏部主持日常事务,如今不过是位子还没腾出来。所以,对陈炌这个官阶高过自己,却还有求于自己的前辈,他却也并不怎么发怵,当即颔首说道:“既如此,便权当我们是一路来的。”

陈府的百日宴,场面确实并不大,男人们汇聚在前院,女眷们云集在后院,至于作为主人公的孩子,也就是稍稍抱出来给人瞧瞧而已。尤其是男人们不过借此汇聚一堂说些外头的事情,哪里就真的在乎一个孩子?而眼看就要开宴,陈炌发现今日真正最要紧的两个客人却迟迟未至,心里自然非常不痛快。而长班已经上来请示过好几次开席的时间,甚至婉转表示,里头的女眷们已经有些小小的怨言,他就更烦躁了。

就在他把心一横,打算不等了的时候,就只见大堂之外管家一躬身说道:“老爷,刑部王司寇和都察院汪掌道来了。”

竟然是一起来的?

陈炌心中微微有些狐疑,随即就笑呵呵地说道:“看来客人是到齐了,吩咐下去,准备开席吧。”

今日来的除却两位陈炌的同年,其余的多是陈家的姻亲故旧,官最大的也就是一位太常少卿,最小的只是身上有个秀才功名的晚辈,所以之前哪怕知道陈炌是在等人,却也无人敢有二话。等到此刻得知陈炌等的两位是谁,就更加没人有意见了。王篆自从去岁调入京师时,传言中竟是见到了在家守七七的张居正,而后就立刻从南京右佥都御史任上升任刑部侍郎,赫然张居正心腹。汪孚林那就更不用说了,谁不知道他是张家几兄弟的密友?

于是,当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踏进了厅堂时,立刻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认识不认识的全都上前来奉承,顺带自我介绍混个脸熟。好在汪孚林早年就出来交际,应付这种局面也算是驾轻就熟,至于王篆那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年官场厮混下来,哪会没这点能耐?而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陈炌很快迎上前来。他用长辈和高官的威严压服了其他人,一时间众人只能围在边上,竖起耳朵,试图从对话中打探点消息。

可三人谁会在这种场合随随便便透露朝中机密?闲话两句入席,陈炌自然将王篆迎到了主桌首席,却又把汪孚林放在了自己身边的席位上,如此坐定之后,那些和汪孚林年纪相仿,却不得不坐在后头的年轻人们看着主桌上谈笑风生毫不怯场的汪孚林,羡慕之余,也有人低声嘀咕道:“若我也考中进士做了官,自然也不会逊色于他。”

“主桌上可是还有正儿八经的翰林院修撰,论品级还比汪孚林高点儿,可你听听那位翰林开过几次口?每科都有三百多进士,可又有几人有这机缘?”

汪孚林却恨不得自己没有那等招惹是非的机缘,因为酒过三巡,他找了个借口出了大堂去净房时,却被一个看似老实憨厚的书童给请到了一间明显是书房的屋子里。虽说他眼下确实并非尿急,可看到这屋子里的光景,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当不多时王篆也被引了进来时,老少两人大眼瞪小眼,那就同时倍感窝火了。哪怕陈炌接踵而至,随即满脸堆笑赔情道了不是,可汪孚林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三人先后逃席,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席间其他客人,他们是溜出来密谈了?

可就在陈炌仿佛在斟酌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王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元辅打算三月回乡。”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震得陈炌把本来那点目的全都给忘了!张居正这是仅仅回乡安葬父亲,还是真的回乡服丧,又或者只是露出个风声,然后顺带清洗一批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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