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忙出去,解了缰绳,帮忙把驴车往外赶。晓阳用手指点了几人说,人和鸡要是有事,我找你们廖书记赔。说着顾不上年长者点头哈腰地道歉,出了门。
大嫂眼里流着泪,说,向阳,咱走,咱回家,这鸡咱不卖了,这城以后咱也不来了。大哥全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一个代课老师,何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境地。大哥那一刻是否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照顾二弟读书,藏起了自己的入学通知书,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走出了城关镇乡大院大门,雪越下越大,大哥牵着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大嫂说向阳,你说话呀,你别不说话。良久,大哥才说,秀霞,我没本事,这鸡咱能不能不卖了,这咱回家吧。大嫂给大哥擦着脸说,向阳,咱不卖了、再也不卖了,咱走,咱现在就走。大雪有痕,这个自视为读书人的大哥的自尊在这一刻如同雪地里的车辙一般,被无情地撕裂蹂躏。
这个天,连识途的老马都会迷失方向,更何况这头和大哥一样没怎么进过县城的老驴,这牲口一天没吃没喝,无论如何也承载不了这五十只鸡两个人的重量在返回20公里外的李举人庄。
晓阳说,不能走了,县医院的家属院停不了驴车,倒是县委家属院修得早,有几间大家停自行车的车棚,晚上很多人下班回家,应该能找个位置。走,去县委大院。晚上,我们住在那里,让大哥他们住县医院家属院。这鸡咱继续卖,我给你们出气。
在晓阳的劝说下,大哥还是心疼这一车鸡,就同意了。这驴车我自然不会赶,只有大哥赶车,晓阳说大嫂,上车,就委屈大哥赶着车。大嫂说,晓阳,你和朝阳上车,我和你大哥赶车,这样有个照应。
从城关镇大院到县委大院不远,驴车走得不快,车自然也开得不快。家里那头驴,在风雪中迈着稳健的步伐,在大哥的手里,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的车。晓阳透过车窗往后看,车上大嫂和大哥依偎在一起,晓阳说,大哥遇到大嫂,也是值了。
县委大院和县委家属院一个门,这县委大院的门卫自然认得晓阳,晓阳从车上拿了两盒金鹿香烟,在门外大爷的万般拒绝中还是塞给了他。请大爷务必想办法找点草料,喂一喂驴。
那个年代,驴车不稀奇,汽车才稀奇,但是门外大爷实在也想不到,县长的闺女会往大院里牵进来一辆驴车,还让他帮忙找一找草料。这冰天雪地里,县委大院怎么可能会有草料。别说是县长的闺女,可能就是邓叔叔亲自出面,人家也不一定答应。但看在金鹿的面子上,大爷说,要不就喂点粮食,顺便把车上的鸡也喂了。
回到家,阿姨开门,看到我们的出现,十分的意外,但阿姨的生活履历告诉她,孩子们有事了,否则不到万般无奈也不会下着这么大的雪把人往家里带。阿姨的记性也好,知道来人是我的大哥大嫂。忙笑着让我们进了门。进了门,阿姨喊道,老邓,快出来,晓阳他们大哥大嫂来了。
邓叔叔正在书房,看我们进来,忙披着军大衣就迎了出来,主动伸出来手,一脸笑呵呵的表情,比见到我还要亲切。大哥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些,忙双手握住邓叔叔的手,说道,邓县长,给您添麻烦了。
邓叔叔一脸微笑地说,在家不喊县长,你是朝阳的大哥,也喊叔叔,听着亲切。看这天冷得把孩子冻得,手冰凉。
大哥十分的拘束,大嫂反倒是很大方的和邓叔叔打招呼。邓叔叔说道,朝阳,快,倒水,暖和暖和。
晓阳说道,妈,还没有吃饭,家里有没有吃的。大嫂说,晓阳,不饿,别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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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阳说,大嫂,能不饿,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说着就把今天下午大哥大嫂的遭遇给叔叔阿姨讲,阿姨听到大哥在雪地里被罚站后,没说话,忙去了屋里,不一会就找了一套衣服。我说这孩子脸色这么难看,你看,衣服都湿了,这个天气,咋能行?向阳,你别嫌弃,这是你邓叔叔的衣服,我都洗干净了,你先去里屋把你湿的衣服换下来。
大哥忙说道,阿姨,不用了不用了,这屋里暖和,我一会儿就暖干了。
阿姨说,向阳,你别见外,你是晓阳的大哥,也是我们的孩子,到这里就是到自己家,你不见外阿姨才高兴,别拿我们当什么干部家庭,都是普通人,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你们这样过来的。朝阳,快,带着向阳换衣服。
一会找床破棉被,这鸡在外面不行,要给它们遮一遮。我把大哥带到里屋,大哥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去里屋换了衣服。趁这个间隙,阿姨已经和大嫂抱着一床破棉被出了门。
邓叔叔见大哥换好了衣服,阿姨和大嫂也很快回来了,阿姨来了就进了厨房,大嫂也跟着进去帮忙。晓阳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邓叔叔从兜里摸出了烟,我忙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这是晓阳给我准备的,晓阳说党政办主任必须随时做好服务工作,以前我在兜里装了火柴,晓阳说火柴等你点,领导都抽上了,所以就给我买了一个煤油打火机。
我给邓叔叔点了烟,邓叔叔挥了挥手,让我们都往沙发上坐。我和晓阳还有大哥都坐了下来,邓叔叔自顾自地踱步,问道,朝阳,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说邓叔叔,这城关镇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自己在屋里喝酒,让别人在外面站着,心里根本没有群众。
邓叔叔听完,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晓阳,那意思是又该你了。
晓阳说,爸,我觉得朝阳说得对,心里根本没有群众,这些人必须严惩重处。
邓叔叔听完之后,又点了点头,说的,向阳,你说说看,你怎么看待这个事。
大哥先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晓阳,才说道,邓县长,我觉得这个事,也不能全怪别人,毕竟咱的驴是拉在了马路上,秀霞和他们打架,把他们打赢了,他们不服气,才让我罚站,你看,咱也没交罚款,也没赔他们钱。
邓叔叔听了我们三个的态度,才慢慢地说道。咱们的群众好啊!是真的好啊!到哪里去找咱们这样的群众,受了委屈,被欺负了,还替别人考虑。向阳,作为县长,我要向你道歉,你受委屈了,这里面我有责任。
邓叔叔这样说,大哥忙站了起来,说道,邓县长,不敢不敢。邓叔叔挥了挥手说道,向阳,在家喊叔叔,坐下说坐下说。
然后继续说道,朝阳,晓阳,刚才你俩说得都对,但不够全面。从这个事来看,我觉得至少有四点值得深思。第一,咱们的管理没有依法,法律上有说牲口不能在马路上拉粪吗,我看没有这一条,咱们的群众没有违法,为什么要罚,依据是什么?第二,咱们的管理太过随意。管这个事的人有没有这个权利,这个事如果该管到底是哪个部门管,该哪个部门的谁来管,5元的标准是怎么确定的,不能谁都可以上街罚款,更不能想罚多少罚多少。
第三,这是个别现象还是全面现象?这个要值得深思,朝阳的大哥不常来县城,就遇上了这事,你们呢可以到这里来给我说,但是又有多少群众受了这委屈还找不到地方说。第四,风气必须转变,现在全县都在搞工业强县,大力地招商引资,咱们当地群众都受委屈,外来的客商人生地不熟,这样一个风气环境之下,怎么可能会真金白银地来投资,如果不刹一刹歪风邪气,会影响全县经济社会发展大局。朝阳,我的这四点思考你记下来,给你一周的时间,帮我整理一个稿子,到时候交给我。至于这几个人的处理上,非常简单,但是怎么把乱罚款这件事杜绝,是个难题。
我看了晓阳一眼,那意思是写讲话,我没给县长写过讲话。只给马叔写过讲话。
晓阳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有我在,你怕啥,写!
我说道,好的邓叔叔,我回去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