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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新好了歌(第2页)

猫是绝对不能带回家去养的,因为老婆崔小桃不喜欢身上长毛的动物,平时就连家里养的猪,也是冯望舒一个人伺候的,自己要是给她领回去一只猫的话,她一定会把自己骂个臭死,末了还得逼着自己把猫扔掉;有心想将猫儿送人,又担心猫儿过于瘦弱,没人肯要。冯望舒一路走,一路盘算,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突然看见远处农田里矗立着的一座小半人高的瓦屋,那是当地农民用来祭祀亡人的土地祠,因为久已废弃不用,所以显得破败不堪,在土地祠的旁边,有着嘉信盐化公司的一口卤水井,每次巡查管道时,冯望舒都会路过那里,因此对它比较熟悉。对了!自己何不将猫拴在那里!只要每次上班时给它准备一口吃的,它就不会被饿死了,就这么干!心里这样想着,冯望舒的车子就往那边骑了。

土地祠因为许久无人打理的缘故,周边杂草丛生,一派荒芜。祠顶的瓦片掉了几块,从上面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的内容,冯望舒找来几根硬树枝做祠梁,又扯了一些杂草和了稀泥敷在上面,再将祠内散落的瓦片捡出一一铺好,猫窝就算大功告成了。冯望舒从车篓里拎出猫,把它塞进收拾好的猫窝,想着门口没有遮挡,猫儿有可能受到其它物种的伤害,也有可能逃离这里被活活的饿死,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找来了几根粗木棍钉在门口,就算是黄鼠狼一类的小动物也钻不进去了。

猫儿有了妥当的安身之所,冯望舒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天色尚早,他又呆在这里陪了一会猫,跟它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想着晚上还有一个夜班,有必要为猫儿准备一些可口的食物,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回家的途中,路过镇上的集市,冯望舒想起猫儿喜欢吃鱼,就特意买了几斤小鱼回去准备红烧。

冯望舒是个从来不买菜的人,崔小桃一下子看到冯望舒拎了几斤鱼回来,而且都很小,心里就觉得特别诧异:“呦!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啊,我们的冯值长什么时候学会买菜了?还买了鱼?”

在崔小桃的记忆中,冯望舒是个并不喜欢吃鱼的人,所以她有此一问。

冯望舒没有吭声,直接进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独自到门口的菜园边宰鱼。自从自己这次值长竞聘失利之后,崔小桃的性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是拿他开涮,就是指桑骂槐说自己没用。冯望舒知道这也难怪崔小桃,在此之前,崔小桃是一直以自己为荣的,因为在当地所有的土地带工人员中,自己的官儿是做得最大的,如今的自己虎落平阳,让她在人前没有了风光的理由,再加上当初为了自己的值长竞聘,她什么条件也没有提便同意内退回家(很多人内退都要求企业给自己上浮一级工资),没想到最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她一定觉得很吃亏,所以她的心里憋着气呢!

当女人心情不爽的时候,作为男人,聪明一点的做法就是不要去招惹她。冯望舒宰好了鱼,在水池上洗涮过后,便自己拿到锅上去煮。冯望舒虽然不喜欢吃鱼,但是烧鱼的技术却是一流,家里的亲戚朋友吃了没有不夸口的。

四斤多小鱼,足足烧了三大盘,崔小桃吃了不少,冯望舒依旧是一筷没动,他胡乱扒拉几口饭,吃了几口素菜,便上床休息去了。一觉睡到闹铃响,他翻身一看手机,已经到了该上夜班的时间,赶紧起床洗漱吃饭,又拿饭盒装了一盘子鱼带上,这才骑车离开家去上班。

漆黑的夜,空旷的原野,一盏孤灯寂寥的亮着,那是巡道班值班室所处的方位。当冯望舒到岗位上的时候,发现值班室的门是锁着的,冯望舒透过窗户玻璃往里面看了看,交班的贾大个早已人去室空。好在冯望舒的身上备有值班室的钥匙,他打开门,发现桌子上留了一张便条,条子是贾大个留的,他说家中有事,先走几分钟。这样的便条冯望舒已经见过多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连查岗的领导都懒得往这儿跑,靠的就是员工的自觉性,贾大个能留一张便条,说明他曾经在岗位上呆过,听说有的人只来岗位上接个班,便回家睡大觉了,当然,这样的行为仅限于中班和夜班。

冯望舒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待工作向来是一丝不苟,夜里别的人从不出去巡管,他却是两个小时一次不拉。此刻的冯望舒的心里想着他的猫,连接班记录都没来得及写,便锁上了值班室的门,骑上车子直奔土地祠。秋风萧索,野虫唧唧,骑了大约一刻钟的车程,穿过一片阴森的高粱地,土地祠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猫儿凄厉的叫声,冯望舒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到了土地祠,猫儿果然在。冯望舒揭开祠顶,将猫从里面拎出来安放在车篓里,又顺着原路返回到值班室。为了防止猫儿跑掉,冯望舒特意关紧了值班室的门和窗,这才将猫儿从车篓里放出来,小家伙刚一落地,便吓得钻进了桌肚不肯出来。冯望舒没去抓它,径自打开饭盒,用筷子夹出一条鱼来诱惑它,可能是饿了一天的缘故,可能是早上有了吃鸡蛋的经历,也可能是嗅到了烧鱼的美味,小家伙这次不再躲着冯望舒,急急地从桌肚下面窜了出来,一口便叼住冯望舒筷子上的鱼,吃得是格外的欢。

如同慈母看着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冯望舒是一脸的陶醉。小家伙一连吃了有七、八条鱼,似乎吃饱了肚子,它不再贪食,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咪!”冯望舒抿着嘴轻轻唤了一声,他不希望猫儿就此躲藏起来,他希望它能在自己的视线里戏耍,以排解自己长夜寂寞的时光。

猫儿抬头瞅着冯望舒,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敌意和善意,在冯望舒温柔的注视之下,小家伙放松了警惕,主动用身体蹭了蹭冯望舒的脚踝,算是对眼前这个巨人一日来关爱的报答。

一股暖流在冯望舒的心头弥漫开来。自从竞聘值长失利,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在公司里,是同事们的冷嘲热讽;回到家里,是崔小桃的热讽冷嘲,如果说当初干值长时得罪了同事,现在遭受大家难看的脸色,从情理上讲能够说得过去,可是多年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为什么也要给自己脸色呢?当不上值长难道是自己的过错么?当官对于崔小桃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冯望舒想不明白,人活在世上,究竟是老婆的面子重要,还是老公的心情重要?几个月来,自己一再的退缩与忍让,为的就是想要搞好同事与家人的关系,可是换来的依旧是冷漠与奚落。活在这个社会上,冯望舒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而眼前的情景不由使他浮想联翩,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相处,还不如与猫相处来得容易,自己仅仅付出了一些吃的,猫儿便不再把自己当成外人,主动地跟自己亲昵。

长夜漫漫,有了猫的相伴,冯望舒毫无睡意。他撩猫,逗猫,跟猫说自己的困惑,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为了不让胡班长和接班的人说闲话,冯望舒不得不在下班之前将猫儿送回土地祠,他找了几片树叶铺在里面,又把剩下的鱼全部倒在上面,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又扯了一些树枝遮挡在门口。

下班回家的路上,冯望舒又买了三斤小鱼回家。看见冯望舒又在宰鱼,崔小桃颇为诧异:“哎!我说冯值长,昨天的鱼还没吃完,你今天怎么又买鱼了?”

“便宜。”冯望舒回答。

别人称呼自己值长,那是在挖苦自己,崔小桃称呼自己值长,纯粹就是撒气,冯望舒让她改口,她从不理会。

“便宜就天天吃鱼啊?冯大值长,我说你脑瓜子没有进水吧?”崔小桃骂道。

冯望舒不吭声,知道话说多了,崔小桃的话更难听。

“对了!冯值长,你昨天分明烧了三盘鱼,我吃了半盘,还剩两盘半,可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就剩一盘半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崔小桃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夜里带到班上吃了。”冯望舒回答。

“你夜里带到班上吃了?”崔小桃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嗨!新鲜呐!我说……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现在又爱吃了。”为了免于挨骂,冯望舒不敢说自己拿鱼喂猫的事,他只能撒谎。

“啧啧啧!没想到啊!”崔小桃摇着头连连咂嘴:“我还第一次听说,值长没当上,居然还能改变人的口味,天底下真是什么怪事都能发生!”

冯望舒无语。崔小桃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说出来的话却处处抵得上劲,言语刻薄,时常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让人听了都难以回嘴,冯望舒知道,如果再跟她扯下去的话,最终受伤害的依旧是自己,所以他依旧选择沉默。

人类是群居动物,当个体被群体所遗弃时,个体常常会因为压抑而关闭自己的心扉,由于在同类中找不到可以沟通的对象,失落的个体便会把情感寄托在异类身上,以排解内心的焦躁与孤独。如今的冯望舒就是那个被遗忘被失落的个体,自从发现了那只可怜的猫,冯望舒就觉得自己与它比起来,还不算是世上最不幸的倒霉鬼。

人类总喜欢在相互比较中生存,有了比较就有了生存的希望。其实,同情弱者有时并不是什么善心的表现,纯粹是因为自己有着骄人的资本,有着用关爱和帮助去证明自己优越于人的能力,因此,不管崔小桃怎么往冯望舒的伤口上撒盐,他都不想跟她计较,回避强势,炫耀于弱势,一贯是弱势群体苟且于现实的生存法宝。

对于冯望舒的异于平常的行为,崔小桃不免要继续说三道四,因为餐桌上的东西过于单一,吃多了难免让人发腻,但是不论崔小桃如何反对,冯望舒对于买鱼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在冯望舒一个多月的坚持之下,猫儿一天天的看着长大,这只野猫也终于有了猫的模样:体态丰满,毛发光鲜,行动敏捷,娇憨可爱。

这是一只毛色黄里夹白的猫,为了称呼方便,冯望舒给它起了个名字,他叫它“花花”。花花这个名字充满了母性,在它的身上,寄托着冯望舒的多种情怀:当他在家里受了崔小桃的气的时候,他把它当成红颜知己,对它倾诉自己不被理解的烦恼;当他在单位里遭受同事们调侃的时候,他把它当作知心朋友,对它诉说自己怨天尤人的困惑;他把它当作兄弟姐妹(冯望舒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娓娓叙述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他把它当作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悲愤控诉自己在事业上遭遇的不幸……他时常抱着它自顾自的说话,它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它从不打断冯望舒的发言,甚至当冯望舒说得尽情的时候,它还会伸出灵巧的舌头舔一舔冯望舒的手臂,舌尖柔软而湿润,冯望舒能够感受到来自它内心的温情。

自打从值长的位置上掉了下来,很少有人能够像猫一样静下心来听自己说话了,无论自己说了什么话,对的或者是错的,花花都不会打断自己的发言,更不会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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