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感觉到虎牙上的压力忽地减轻了,就在同一时刻,吕归尘看见那双不分黑白的眼睛慢慢地转过来对着自己,幽隐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喉咙里依旧是低沉的“呵呵”声。
那是死人的眼睛!吕归尘几乎要喊出来。瞳孔开始扩散了,只有死人的眼睛才是这样的。在铁线河战后的河滩上,河水是红的,他看见无数双这样的眼睛静静地面对天空。
短暂的失神令他失去了退避的机会。幽隐的手臂仿佛一根铁棍,挥过来重重地击打在他的侧脸,一口鲜甜的血喷出去,他翻滚着到地。半边脸完全地麻木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一侧的整排牙齿都掉了下来。
幽隐转过了崩口的刀,踏上一步。
“不要过来!”吕归尘对着扑近的羽然大吼。
幽隐再踏一步,高举战刀,微微顿了一下,注视着阻拦在面前的羽然。他似乎迟疑了一瞬,而后战刀呼啸着斩落!吕归尘从斜次里横扑了出去,带着羽然从幽隐的身旁滚开。
“这个人……这个人疯了……”姬野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我们快离开这里!”
“如果外面那几十个行尸让我们出去的话……”姬野舔了舔嘴唇,全身的姿势缓缓下沉。乌金色的枪锋落在了地上,他右手握在虎牙的枪尾,左手沿着枪杆缓缓地推了出去。长枪变成了他怀抱中的巨箭,这个熟悉的姿势令吕归尘的头皮麻,在演武场中关于这一枪的记忆跳了出来,像是一道闪电。
极烈之枪。
姬野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想外面的几十具行尸,也不要想膝盖上的疼痛。他脑海里浮起的是翼天瞻划下的枪圆,无数的圆互相嵌套、交错,当他出那记攒刺的时候,他需要一举穿破所有的圆。时间会近乎停止,当他爆力量的瞬间,他将再也没有思考和更改的机会。
疯狂中的幽隐似乎意识到了这边的危险,他提着刀转身,喘息声变得越沉重而急促。那双分不出黑白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着,打量着姬野的动作。
阴殿中的寂静带着死亡的气息,吕归尘张开胳膊挡在羽然的身前。他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他们之中唯有姬野可以挡住幽隐。可是这时候的幽隐完全不像平时,他的行动迟缓,力量却像是一只烈鬃熊。背后被青鲨刺出的伤口缓缓地滴血,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双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姬野的枪锋。
血滴落在地上,渐渐地汇成了一小洼。幽隐的背后在滴血,姬野的膝盖也在滴血,方才他膝盖下的方砖已经碎了,锋利的碎砖刺了进去。
羽然从吕归尘的肩上探出头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她的目光落在地下的血洼里,忽然呆住了,那两洼鲜血缓缓地流动着,它们像是血色的蠕虫,一滴一滴地向着猩红的血圈里面汇集。一旦触及那些干枯的血迹,新血就立刻冒起了气泡,像是在火热的金属表面上蒸着,瞬间它就干了,和血圈融合在一起,不再留下痕迹。
“是……是龙血咒印!”她喊了出来。
惊呼声打破了危险的平衡,虎牙的枪锋一沉,姬野的攒刺了出去。比吕归尘所曾见过的更加犀利和迅,像是戈壁上卷着飞石的风。幽隐在攻势中明显地迟钝了许多,他的力量巨大,可是度上始终吃了亏,他尝试着向左右侧身,可是姬野的攻势仿佛是一面推到的巨墙,在他的枪锋前根本没有留下空隙。
只是些微的迟疑,幽隐失去了对攻的机会,姬野的枪尖到了。两个人接触的瞬间无论是吕归尘还是羽然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声震耳的刺鸣。幽隐的整个身体被长枪推动,他呜呜地低吼着,连续地退后,直到后背狠狠地撞在立柱上。
两人合抱的立柱都被震动了,顶上簌簌地落下灰来。虎牙的枪尖陷入了幽隐的肩胛,却没有洞穿。幽隐在最后的一刻选择把战刀偏侧过来,格挡在肩上,黑铁锻造的刀身以枪刺处为中心完全地裂开了,半截碎刀已经散落。幽隐不持刀的手颤抖着抓住枪杆,血不断地从肩头的伤口涌出来。短瞬间的力令姬野有一种全身被抽干的痛楚,他一时间竟然没法再有一丝力气再次劲,只能深深地喘息。
吕归尘和羽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别管这个疯子了!我们赶快走!”羽然冲着姬野大喊,她紧张地回头看外面,已经是熊熊的大火。上万斤的清油同时被点燃,瓷缸在烈焰中裂开,油泼得满地都是,大殿前方一片火海。
可是姬野却没有动。他面颊上的肌肉绷紧,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努力要抽回枪杆。可是枪杆只是颤动,它被紧紧地攥在幽隐的一只手中,不能进也不能退。姬野的脸色变了,他的双手不能胜过幽隐的单手力量,而本来应该重伤得失去知觉的幽隐正在缓缓地抬起头来。
“你,胜不了我的,姬野,”幽隐的声音完全不像人声,“这里,这里是我的地方,是我父亲的地方。我们家的荣耀!你看见了么?没有人能够活着踏出这个***!”
他笑了,咧开了嘴,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后背离开了柱子。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是力量逆转了态势,姬野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接一步地倒退出去。枪杆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幽隐的身体半倾着,一步接一步地推进,沿路洒下的血星星点点。
“姬野!把枪放了!把枪放了!离开那里!离开那里!”羽然的声音撕裂而带着哭腔,“不要走进去!”
“进去!”姬野觉得一种冰凉的战栗从后脑迅扩散到全身。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猛地扭头。他看见了干涸的血圈,自己的最后一步,就在血圈的边沿。他的脚已经抬起了,落向血圈中。他不知道那个诡异森严的血圈意味着什么,可是从羽然的声音里,他听出了极大的恐惧。
放弃虎牙?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闪电般地一闪,已经迟了。他的脚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了。他觉得眼皮很沉重,像是要睡去。周身不再有力量的感觉,空虚,轻飘。他觉得自己能在同时看清前后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很低,格外的黑。似乎是在下着雨,湿润的,粘粘的。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在心里问自己,在胸腔里空洞洞的似乎有着回音。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焦急起来,他感觉到被遗忘的东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轻声地呼唤他,这是一个陷阱,他知道他要被吞噬了。缓缓地,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魔鬼一样的东西要从眼前升起来了,他想要逃跑,可是他分不清方向。
周围都是人么?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他,藏在幽暗里的呼吸声,高大的影子们围绕着他,像是一圈围死他的墙壁。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眼睛里是否带着血一样的颜色,他们是否都提着杀人的刀、冰冷的蘸水的鞭子?
鞭子?为什么是鞭子?像是一根记忆的绳,一直连在最深处的井里。
井?井里有什么?井里有什么?
井里有人……
吕归尘和羽然的眼里,是地狱般的一幕。
随着姬野被推了进去,那个干涸的血圈恢复了鲜红。它开始流动了,更多的血从砖缝里汩汩地涌了上来,带着微微的热气,仿佛是从人身体里刚刚流出来的。姬野的靴底和血接触了,靴底立刻就被染红了。可不仅仅是染红,血在缓缓地沿着靴子往上爬,逆着往上流淌。
进入大殿的一刻,那个声音又浮现了,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在或远或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