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嘉语第二次举行笄礼了。
上次始平王倒是难得的在京中,场面比如今更盛,但是父亲眼睛里的忧色,如今想来,如风里渺渺。
他为她担着心,她如今是知道了。
她与李十二郎定亲,比当初与萧阮,要让父亲放心得多吧,如父亲再回到平城,在母亲墓前,会不会说,总算是能给她一个交代了?
笙乐响了起来。
女官引导嘉语步入偏厅,宫姨娘等在那里,之前和她置气,铁齿铜牙说了不肯给她加簪,临了临了,却还是坐在这里,等着给她梳头——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她怎么狠得下心。
宫姨娘一下一下地给嘉语梳着发,嘉语的发丝细软,柔顺,扑满了整个肩头,疏密光泽如乌玉。让她想起她小的时候,才到她膝高的时候,才到她腰高的时候,一转眼,就够到她肩头……再之后,她比她高了。
挺拔,亭亭,清新如新发的竹,怎么都是好看的。
她的孩子……她还有一个孩子,因为她流落天涯,宫浣云鼻子一酸,到底忍住了。三娘的好日子,她可不能把它冲坏了。
如果阿姐能看到三娘及笄……该有多好。她这时候想起阿姐,面容已经模糊了,到底是十余年过去。却还记得她说话的样子,每个字都清晰,像是金的玉的落在地上,一锤定音——那干脆劲儿。
有时候她觉得,王妃比她像阿姐。
她不像,她知道她不像,虽然眉目是像的。姐夫对她并不是不好,然而姐夫只是姐夫。
她从前是把三娘当女儿看,当女儿养。有时候她觉得三娘比阿袖更像她的孩子。但是后来知道不是了,并不是。阿袖才是她的女儿,没有父亲的孩子。三娘是姐姐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公主。
命运终于在她面前撕裂,血淋淋的残酷。也许阿袖是早知道,所以她才不像她。她不能像她。
一滴眼泪,终于无可奈何坠了下去。
“姨娘?”嘉语没有回头,却有些不安。
“……就好了,三娘莫急。”宫姨娘嗓子有些哑。
嘉语道:“我不急,姨娘慢慢梳。”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嘉语多少是心虚,虽然她不信贺兰袖已经死了,但是景况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她并不后悔,她只是不知道如何与宫姨娘交代——宫姨娘还肯为她梳发,已经不容易。
宫浣云心里充满了酸楚,她不知道她是该为三娘高兴,还是为阿袖心酸——她那样匆忙地出阁,冰天雪地的,她给她插上簪子,就算是及笄。寒酸到她每每午夜梦回,都能听到女儿在哭泣。
想到这些,难受得手都发软。最后一下把头发梳上去,一个中规中矩的髻。
女官领嘉语出去,嘉语尤回头对宫姨娘道:“姨娘过来观礼啊。”
天真如昔时。
宫姨娘强笑道:“姨娘换过衣裳就来。”
待看到她一手养大的那个孩子姗姗出门去,再看不见,她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在地:那人说,阿袖还活着。
嘉语跟着女官进到东房,宾客俱已到齐。一眼扫过去,谢云然、嘉言、嘉颖、嘉媛几个都在。李九娘坐得略偏,眉目里大有憔悴之色。始平王妃升座,左首是如今宗室里最年长的淮阳长公主。
执事也是宫里来的女官,奉笄以进。乐浪长公主往前一步取笄,到嘉语面前,北向而立。乐声稍歇,乐人唱祝祷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然后乐声又响了起来。乐浪长公主给嘉语加笄。笄是温玉所制,雪白如羊脂。簪尾镂空了雕一朵牡丹半开,奇的大约是牡丹花心里一点胭脂红——竟是天然。也难为王妃从哪里寻来。
嘉语低一低头:“姑母。”
乐浪长公主微微一笑。
女官引嘉语到里屋去。芳桂双手捧了大袖长裙,待嘉语进来,抖开衣物,忽地手上一紧,定睛看时——
一声惊叫从里屋传来。
一时厅里人人侧目。得亏有王妃、长公主坐镇,在座的也多是高门贵女,打小养出来的规矩,虽然好奇,到底没有谁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最多也不过是心里感慨,始平王府真是流年不利。
——先前世子迎娶出事,如今华阳及笄又……
芳桂面色惨白,唇一直在抖动,却连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