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眼中却难得露出了几许迷茫,信芳是他的字…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的时候霍令仪爱唤他柳家哥哥,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少女思绪便不肯再唤他哥哥了,成日唤他“信芳、信芳”。
念及少时光景,柳予安的面上止不住也溢开了一道笑。
他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拉着往一旁倒去…此时还在半山腰,石阶之侧又没护栏,这要是落下去即便不死也能落个半伤。柳予安所有的思绪尽散,身后的两个侍卫忙来拉他,等稳住了身子,他才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如今的身子已坠在半空之中,若不是有柳予安拉着,只怕此时便要往下坠去。
“晏晏,别放手,我拉你上来…”柳予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计较她先前做的那些事?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怀瑾死了,只要再差一点他就能重新拥有她了…他,绝对不能让她死。
可雪天路滑,即便护卫武功高强,周边没个可拉扯的东西,力道自然也用不出多少…身后两个护卫都在劝他快些松手。
救一个已难,若再把霍令仪带上来,自是难上加难。
“是啊,柳予安,你放手吧…”
霍令仪的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可惜,她是真想拉着柳予安一道死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闻言,面上的神色跟着一滞…
他看向霍令仪的眼神带着未曾遮掩的悲拗:“你就这么恨我?”
霍令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一句:“柳予安,你后悔吗?”
霍令仪说完这话,看着柳予安眼中的怔楞却不再说话,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她能感受到柳予安的力道正在逐渐消散。
她的身子身子开始往下坠去,雪像是停了,天边折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合起了双目,她任由这山间的风袭过全身…她不惧生,却也从不畏死。
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与事了,如今这样也未尝有什么不好。
“晏晏!”
石阶之上,柳予安不顾仪态得伏在雪地之上。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往下坠去…天地苍茫,没一会功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了。他念及往日光景,想起那个明艳的少女,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唤他“信芳”的少女。
他,后悔吗?
若不是霍令仪先前那话还留有几分余音,只当这屋子里一直无人说话才是。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