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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漫画(第2页)

看着这三幅漫画,也许大部分读者都莫名其妙,可是贾士贞一眼就看出漫画作者的拙劣伎俩。哪有这样的漫画作品,漫画当然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可也没有如此粗劣的。然而他不明白的是,他此次的下臾之行,除了侯永文和韩士银,还有去旅社“请”他的那三个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他们都认定他不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么他的这次神秘行动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可是从这几幅漫画的内容看,漫画的作者对他的神秘行动显然是了如指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士贞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几幅漫画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了,贾士贞在头脑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工作还没有开始,就遇上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谨慎起来。于是他把这张《臾山晚报》放进抽屉里,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时,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进屋说,人员已经到齐了,请贾部长过去开会。贾士贞随后来到会议室,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召开的组织部中层干部会,这些科长、副科长、主任、副主任还是上任后的第二天在三位副部长的陪同下,去各个办公室见过面。自然贾部长对他们还谈不上对上号。一张张面孔对于贾士贞来说仍然是陌生的。今天的会议,应该说是第一次正而八经的见面会。贾士贞微笑着走过去,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坐到正中那个位置上,看看三位副部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讲话:“同志们,我到任后这是第一次开会,这一周多时间里,各位可能有一种猜测,或者说种种议论,这不奇怪,了解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务虚,也不喜欢说漂亮话,所以我今天也不是什么就职演讲,算是和大家见个面。”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贾士贞的身上,觉得这位组织部长说话一点也不像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说话没有一点官腔,没有一点架子。更没有那些装腔作势的大话、空话,和美丽的词句,太平常,太普通了,一个新上任的组织部长,第一次开会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有一个体现领导水平的就职演说,可是这位贾部长却没有任何程序,没有别开生面的让人震惊的表态。联想到前几天新部长的神秘消失,不仅组织部人人被弄得一头雾水,连市直机关也是满城风雨,大家都对这位新部长产生一种神秘感。种种议论不胫而走,而且,产生许多版本。有人说他一上任就回省委组织部汇报干部问题,还有人说他微服私访,有人甚至说他目无纪律,挨了市委书记的批评。总之,社会上的种种传说都是冲着贾部长的行为而来的。

贾士贞没有更多的话说,算起来不过十多分钟,宣布散会后,他当着大家的面,让机关干部科把那些干部考察材料拿过来,大家更不知道部长是什么意思了,常务副部长高兴明看着材料,这些材料正是前任部长临走前研究过的部分县处级领导干部候选人,而且都已经过市委组织部考察。那天他把名单交给贾部长,贾士贞当时就让张敬原把考察材料拿过来,新来的部长要看看考察材料,也是正常现象,可是第二天他人就不知去向,现在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却又没有实质内容,他要这些考察材料干什么?正当高兴明思绪纷乱时,贾士贞说:“同志们,大家都知道,组织部门是考察、选拔、任用领导干部的重要部门,是常委任用管理干部的参谋部门,因此,组织部门的工作就显得十分重要。但是,几十年来,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管理模式还是沿用了计划经济时候的那一套,仍然是少数有权的人说了算,形势发展到今天,中国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干部人事制度也必须与时俱进,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我来到西臾后,迫切感到改革人事制度的重要性。”贾士贞脸上一下子严峻起来了,他随手拿过一份考察材料,一边翻着一边说,“我看了看这些考察材料,恕我直言,这些考察材料有些言过其实,我在省委组织部八年,直到这次调到西臾市委组织部,可以说我一直都在干部考察工作的第一线,经我手考察过的干部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写过的考察材料比那些大作家出版的书还要多,写干部考察材料不需要什么文学艺术创作才能,其中有一条,我不知道各位是否清楚,那就是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个干部,既不要夸大成绩,又不要缩小成绩,更要对缺点掌握得恰如其分。但是我看了这些考察材料,让人明显觉得这些材料水分太大,有夸大成绩,凑字数的感觉,如果那些被考察同志,真如这些材料所写,他们都成为完人、伟人了。他们不仅仅是提拔到县处级领导的问题,怎么也应该提拔到市厅、部省级!这其中大部分材料居然没有缺点。你们相信?反正我不相信,一个干部吃的五谷杂粮,面对群众、领导,工作上不出差错,没有缺点,可能吗?所以……”贾士贞停住了,目光在两个干部科长身上慢慢移动着,接着说,“现在我们就要着手干部制度改革的准备工作,我想,我们要以中央《干部任免条例》为依据,对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逐步推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公开竞争,任前公示。对提拔的干部实行公开报名,统一考试,任何人都不例外。这个方案,请机关干部科和县区干部科各拟一份初稿,然后组织大家讨论。”贾士贞的目光落在两个干部科长身上,这时两个科长都低着头,贾士贞转身看看坐在他右边的常务副部长高兴明说:“你们三位副部长觉得怎么样?”

高兴明只觉得脸上的三角肌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两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对于贾部长的讲话,他感到有些太突然了,说实在的,尽管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在不少地区有所动作,中央组织部也先后发了几个文件,但是那都是各自在试验着的少量试验田,没有成功经验,也未见中央统一部署。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实施起来,很难很难。而且不是组织部门本身就能说了算的。他没有想到,贾部长一到任,就抛出这样一枚炸弹,他的思想真的有些准备不足。高兴明瞥一眼这位比他小十三岁的市委组织部长,不觉对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从内心多少对这位年轻的领导有些摸不到底,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这种奇怪的心态不是今天才出现的,自从贾部长上任后,突然不知去向,特别是侯永文引起的那场怪事,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不仅天天心神不宁,而且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自从他到市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以来,特别是明确他为常务副部长之后,在前两任市委组织部长执政期间,高兴明成了西臾市委组织部的实权派,组织部的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他在主持,甚至许多干部的提拔、考察,部长也不具体过问,只是听听汇报,点点头。组织部的同志有时找到部长,部长往往也叫同志们找高副部长,久而久之,高兴明不仅在组织部内部威信很高,就是市直机关,各县区都知道高副部长是市委组织部的实权派。可是贾部长来了之后,他确实有些被冷落的感觉,贾部长甚至没有主动找过他了解情况,征求工作上的意见,听听他这个老组织部副部长介绍全市干部的情况,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样重大的问题也不事先征求他的意见,高兴明不仅有些失落,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

陡然间,高兴明又想到贾部长那几天的神秘行动,那天他接到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的电话,不知为什么,他立即赶去桃花镇,并不是因为侯永文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他担心的是假如那个被关的人真的是贾部长,那么贾部长此行一定是有重要目的的。他甚至想过,如果真是侯永文把贾部长抓起来了,他只能和乔柏明当场做出决定,免去侯永文的镇党委书记职务。他也永远别想再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贾士贞不见了,这样一来,他反而觉得思想压力小多了,他希望侯永文抓的人不是贾部长,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退一步讲,万一是贾部长,但并没捅破这层薄薄的纸,谁也无法提及这件事。所以这事也就真的像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心中有数,装聋作哑。然而就在开会之前,他看到《臾山晚报》那几幅漫画,让他大吃一惊,他认真研究了那三幅画的内容,寓意并不难理解,“假、是、真”,是什么意思?那不就是贾士贞吗!这样说来,侯永文抓的那个贾士贞一定是贾部长。想到这里,高兴明突然间心惊肉跳,一阵不寒而栗。

高兴明开始确实接受不了这样的残酷现实。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侯永文造成的,每当想到这件事,高兴明总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如果侯永文不做妯那样愚蠢而荒唐的事来,也许贾部长不会这样块就对他们动手了。贾部长的目的,太清楚不过了,项庄舞剑,意在沛也。拿干部开刀,首先从机关干部处和县区干部处开刀,而他是这两个科的分管副长,这不太明显了吗?

“怎么样,高副部长?”贾士贞看着神情呆滞的高兴明说,高兴明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根本不知道贾部长问的什么意思。其实,就算侯永文关的就是他贾部长,与他高兴明又有什么干系呢,侯永文不过是个镇党委书记,他却身居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的,然而高兴明担心的是,他和侯永文的关系,那个倒霉侯永文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呀!

贾士贞已经感觉到高兴明心不在焉,也就不再理会他了,于是又说:“这些考察材料为什么没有考察的人签名,我记得组织部门早就有过明确的规定,考察干部的责任人一定要在材料的后面签上名字,可是我发现这批材料都没有签名,请干部科把这些材料拿回去,是谁考察的就签上谁的名字,半小时后由机关干部科长收齐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当两个干部科长捧着材料回到科里时,他们的心里都忐忑不安起来,惶惶不可终旧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谁也不知道新来的部长要干什么,刚才会上部长的批评没有任何掩饰,指的就是这批材料写得太胡夸,言过其实。让庄同高和张敬原不服气的是,西臾西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这样的。考察干部怎么找人谈话,材料怎么写从来都是付带徒式的,没有老师,没有教材,许多东西都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或者说那些外单位调来的组织部长根本不知道考察干部的具体程序,当然也不知道考察材料是怎么写的。像贾士贞这样的内行组织部长,也不少,但是从省委宣传部、省妇联、团省委下来当市委组织部长的也大有人在,这样的市委组织部长哪里管得了考察干部的考察材料是如何写的,这些人在市委组织部长位置上干了几年不都照样提拔了吗?其实,考察材料对于提拔一个领导干部究竟起到多大作用,那只有天知道呢!不仅庄同高和张敬原,甚至组织部的其他人,也都有些莫名其妙。新来的贾部长怎么就拿考察材料说事了呢?

庄同高的心中更是暗暗好笑,笑贾部长这个愣头青,他在市委组织算起来有六、七年了,写过的考察材料不比你贾部长少,可是那些考察材料写就写了,还从来没有哪一个部长看过。那些考察材料确实把许多干部推到一定的领导岗位,有的人早上当上省里的厅局长,市委书记、市长什么的。可那些材料不装进个人档案又不能当废纸卖,贾部长要做文章,他不信还能出版发表!

县区干部科长庄同高是一个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两鬓已经日渐斑白,他对自己的去向本来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据他自己的分析,在这批即将调整的干部当中,一定有他的席位,他也顾不得位置的好坏,只要能到副县处级,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在组织部那么多年,亲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科级干部提拔到副县处级领导岗位上,甚至有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仅那些科级干部见了他那样恭恭敬敬,连一些县处级领导也不敢怠慢他这个大权在握的干部科长。但是在他心里,也常常感到不平衡,干部科长固然有权,但那毕竟只是个正科级,官场上的人谁不想升官,又有谁嫌官大了呢?其实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瞄准了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谁不知道县委组织部长的前途在副县级中是前程最为广阔的一个。只要当上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下一步就是政工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到了县委书记,那市厅级干部就已经炙手可得了,到了县委副书记,就是当不上县委书记,回到市直机关,按惯例也是稳稳当当当上大局局长。而到市直机关当个副局长,升官的机会相对的就少多了,也许到退休时也转不了正。庄同高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好机会自己都没有把握住,一直后悔不已。可是今天,贾部长的这个会一开,新部长的一番话,让他没了底,顿时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他看着手里的这些考察材料,特别是下臾县那么多等待提拔的干部,本来作为一把手科长,是不会亲自到考察第一线的,可是当时高副部长一定叫他亲自坐镇下臾指挥。他只好服从领导,当然他知道,作为他,县区干部科一把手科长亲临县里考察干部,从县委书记到那些乡镇党委书记、部委办局一把手,简直视他如上大人一般,所到之处好烟好酒不说,行动都是前呼后拥,那些考察对象都是领导事先定好名单交到他手上的,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次内定的名单中,下臾准备提拔的乡镇党委书记四人,部委办局一把手多达八人。一个县一下子提拔那么多科级干部到副县处级位置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对于这批人的考察,他也是按领导的意图,绝对保证考察材料过得硬,只要考察材料过得硬,提拔只不过是时间和程序问题。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关键时刻,组织部长调走了。其实领导变动也不要紧,组织部长都是异地为官,干部调整的实权依然是常务副部长高兴明,高副部长在市委组织部仍是说了算的人物。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新来的贾部长所有思路都与众不同,现在他看着这些资料在发呆,甚至觉得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和这些材料联系在一起了。庄同高怎么也没有想到,新部长一上任就对干部考察材料认真起来,他在市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写过的材料,堆起来比他人还高,他当然知道,那些考察材料有多少说的是真实情况,大多是假话、大话、空话,有的甚至简直是屁话,提拔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谁去翻过考察材料了?考察干部不过是一种形式、程序,故弄玄虚罢了。到常委会上,市委书记一句话,把组织部辛辛苦苦写的那些考察材料全都扔进垃圾堆!就说市委组织部历年来提拔的那么多干部,谁来考察了,又有谁写过考察材料了,还不是部长凭自己的印象,给你一顶乌纱帽,还谈合适不合适,戴上了,还从心底感谢部长,外面的人羡慕得两眼昌火!如今来了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组织部长,居然要亲自看什么考察材料,而且还真认起真来了,甚至还要他们签字,他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担心,他真的不愿意签这个字。他不明白近个部长不是吃错了药,就是发神经!

散会之后,高兴明刚进办公室,贾士贞就进来了,高兴明忙着让座,要去给贾部长拿茶杯,贾士贞说,家不叙常礼,何必如此客气呢!在这种情况下,都是领导先开口,领导不先讲话,下级只能满脸赔笑,高兴明自觉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来说,他在市委组织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常务副部长,前两位部长对他都是信任有余的,许多重要的干部问题都依靠他,所以他对当时的部长从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而此刻在比他年小十三岁的年轻部长面前,倒有点像学生惧怕老师那样,显得自己没了风度,没了气质,自己也感到从没有过的委锁和尴尬。

贾士贞站在高兴明面前,微笑着说:“高副部长,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问题,请你多动动脑子,在会议之前,我没有和你通气,但是,我想你作为组织部门的老领导,对这项工作一定不止一次思考过,也许比我的想法更成熟、更可行。中组部的那几个文件上我看你都签过字了,说你对中组织部的文件认真研究过。看来,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不改革是不行了,靠组织部门那几页考察材料来用人,太片面、太主观、太不能反映群众意愿了。况且组织部派出的两个人就是公平公正的表率,我看未必,他们也会主观,也会臆断,他们也有人际关系,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就不会歪曲事实,就不会有私心,谁能保证?我自己考察过干部,坦率地说,我也干过些不公正的事,夸大当事人的成绩,为被考察人掩饰缺点。甚至组织部门还有人为当事人改年龄,提高学历,以致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虽然在群众心目中,组织部门是神圣的,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但是组织部门并不是生活在真空当中,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也是人,不是神,有的省委组织部长都腐败了,何况一般工作人员?很自然,考察材料就不一定如同放在一平上衡量一样准确。人们在谈到职业道德时,只强调服务行业要注重职业道德,可从没有人敢提出组织部门也要讲究职业道德,是组织部门没有职业道德可谈,还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一个人进了组织部门,思想、道德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吗?能力和水平也就随之澎胀起来了?恐怕不一定。这些问题,是没有人注意到,还是组织部内部的人麻木了,组织部历来受人尊重、让人惧害,有谁真的不怕死,敢提出组织部的人也存在着职业道德。我不相信,能有徐国健、韩桂芝那样的省委组织部长,各级组织部未必都是高素质的,没有半点私欲的人。或者说不愿意去揭自己的痛处,暴露自己的阴暗面?”贾士贞显然有些激动,好像刚才开会时没有讲的话,要在此时补上似的。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讲得太多了,不得不强行刹车,马上又说,“对不起,我讲得太啰唆了,总之,希望你多动动脑筋,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做好基础性的、理论上的准备工作。”

高兴明觉得自己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贾部长的工作方法。这些年来,他在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尤其是当上常务副部长之后,在西臾市委组织部,许多县处级干部的提拔实际权力掌握在他手里。各个县区和市直机关,如果你想提拔到县处级的岗位上,上面又没关系,但是只要能打通高副部长的关系,那么提拔就有望了。这些年来,由他提名提拔起来的县处级领导,到底有多少,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高兴明的威望,在全市官场上受到重视的程度,实际上并不比常委、组织部长差,高兴明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小车没到,早有一班人候在那里,连开门都是争先恐后的,有人抢着去干,上厕所都有人等在外面,洗完手后就有人递上热毛巾,有的人恨不得替他脱裤子,替他去蹲茅坑。可是这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年轻部长刚到任,就似乎给了他下马威,让他感觉到,他手中的权力一下子被收得光光的。刚才贾部长的一番话,他看似在听,其实他内心早已心不在焉。就在贾部长匆匆结束长篇大论后,他只好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不停地点着头,说:“我能力有限啊!”这种态度过去他是从没有过的,也许是给点颜色让贾部长看看,也许是静观其形势的变化。

也许贾士贞并没留心高兴明的情绪变化,但他知道高兴明对他财才的一番话未必能听得进去,不过贾士贞对高兴明也在观察,了解之中,他希望高兴明能够跟上他的脚步,不管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怎么样,只要他能正确领会他的改革干部人事制的意图,他还会一样使用他的。

贾部长一走,高兴明心事重重地坐到那张高背羊皮椅子上,一眼瞥见压在公文包下面的《臾山晚报》,随手拿过报纸,仔细琢磨起那几幅漫画来,看着看着,他把刚才那些烦恼和不快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眼前的漫画成了一幕幕电视镜头,仿佛有一个年轻人活动在群众当中,老百姓向他倾诉,有的侃侃而谈,有的义愤填膺,突然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把这个年轻人带走了,然后是侯永文的连夜审讯,乔柏明和他赶到现场时,却不见那个年轻人。一阵思绪之后,高兴明对这几幅漫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拿起电话,说:“臾山晚报社吗?是老肖吗?”

“是,我是肖一鸣。”

“老肖啊,我是市委组织部高兴明。”

“哟,是领导呀!您有什么指示?”

“老肖啊……”高兴明慢慢吞吞地说,“你……最近忙啊?这样,老肖,我马上过来看看你。”

“不,不,不,高部长,哪能劳您大驾呢,有什么指示需要我去一趟的,我马上到您办公室去。”肖一鸣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兴奋得不知所措,高兴明根本不理他,坚持马上到他办公室来,这让肖一鸣有些受宠若惊了。可是肖一鸣怎么也不明白,高副部长对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态度,高兴明今天显得特别礼贤下士,不容肖一鸣多说,就放下电话。肖一鸣的手久久地拿着电话,愣了半天才放下来。

肖一鸣在办公室里愣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捉摸不出高部长要干什么。说起他和高兴明的关系,两人不仅是一个乡的同乡,还是一个村的,两家之间只隔两家人,从小两人就在一起玩,可以说穿开挡裤的事都一清二楚。肖一鸣写一手好文章,二十多岁时就是省报小有名气的报道员。改革开放后,西臾日报社要组建一份小报,就是现在的《臾山晚报》,肖一鸣被调进报社。后来小报社升为正处级单位,肖一鸣升任副主编,两年后主编调市委宣传部任副部长,肖一鸣自然想把屁股坐正,当时高兴明已经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想到儿时的朋友,于是肖一鸣鼓足勇气带上两条中华烟和两瓶高挡酒,利用周六晚上,登门拜访高副部长,可是当他说明来意时,高兴明居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临走还坚决让肖一鸣把香烟和酒拿走。让肖一鸣恼火的是,没过多久,市委居然派了一个副县长来当主编,让一个外行处处管着他,两人自然搞不好关系,没过多久,那个主编嫌报社没权,时间不长又调走了。就这样,肖一鸣的副主编一直副到今天。在这一瞬间,肖一鸣想,难道高兴明会主动把主编送上门?关心他的职务,让他转正吗?正在他茫无头绪时,高兴明已经出现在他的门口了,肖一鸣激动得有些热血沸腾,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坐定之后,高兴明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样,一鸣,我们两人既是邻居又是从小耳鬓厮磨的朋友,老肖啊,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怨我没有帮你的忙,你这个副主编都这么多年了,哎,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在外人眼里,认为我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有很大的权力,可是这干部问题,太微妙了,好了,不多解释了,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高兴明的一番话,让肖一鸣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真有如此好事?难道天上真的掉下一块馅饼了!他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部长,太……太感谢您了……”肖一鸣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一鸣,我这人你是了解的,处事不太灵活,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老弟多海涵!”

“高部长,您太客气了,咱俩不需要说这些,我能理解,您处在热点上……”肖一鸣差点说走了火,立即改口道:“高部长,您今天来……”

“老肖,我想找一个漫画画得好的人,不知你能否帮帮忙?”

“这容易啊,在我们报社挂上号的就有那么两三个人,也是西臾地区出了名的漫画家,你也一定知道的。”

“这些人啊!”高兴明说,“今天你们报纸上有三幅漫画,怎么没有署名作者?我感到这个作者很有想象力!”

“噢!”肖一鸣随手从桌子上拿过那份报纸,指着报上的漫画说,“您指的是这个?”

“是。”

高兴明一看,肖一鸣似乎也正关注这几幅漫画,看来,这几幅漫画一定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他随手接过报纸,再次认真看起来。

肖一鸣摇摇头说:“这是没有署名作者的投稿,我们连稿酬都不知道往哪儿寄。高部长,你干吗要找这个人呢?”

“哦,是这样,”高兴明显然有些失望,“没什么,我不过觉得作者很有想象力,想和他切磋切磋。”

“是是是,高部长也是书画爱好者,对!”

“这样,一鸣,你再想办法找一找这个作者。”高兴明说着就站起来,草草地握了握肖一鸣的手,离开了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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