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把玩了一下胸前的辫子,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弹的最好,便弹什么吧。”
他低头,很认真的征询小楼的意见:“《韶光慢》可以吗?”
“没听过。”小楼点头:“你弹吧!”
禾晏无言以对。
柳不忘对小楼,比对她这个徒弟还要百依百顺。若不是年纪对不上,禾晏几乎要怀疑,小楼是不是柳不忘失散多年的女儿。
小姑娘坐在高登上,两只脚一翘一翘的,柳不忘将古琴放在桌上,自己在桌前坐下,擦了擦手,就拨动了琴弦。
禾晏其实很少听到柳不忘弹琴,偶有几次,也是在深夜,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有幽幽琴声,还以为撞了鬼,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壮着胆子去看,才发现是柳不忘。
年少的她并不明白柳不忘为何要在深夜里,院落中弹琴,只觉得那琴声说不出的悲伤。等后来经过许多事,逐渐长大,才渐渐明白,她的师父也曾是有故事的人,在柳不忘过去的生命里,或许出现过那么一个人,在他的经历中镌刻下深深一笔,以至于只能在夜里,借着琴声思念。
如今多年未见,他琴声中的悲伤和失落,更加深重了。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流。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小楼年幼,并不知琴声悲伤,只觉得琴音悦耳,听得一派烂漫,禾晏却觉得,柳不忘的琴声里,似乎在告别什么,有什么即将从他的生命里抽离,混着不舍和失落,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双鹤与肖珏,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林双鹤走到禾晏身边,低声道:“妹妹,你这师父,这一手琴弹得可真好,和怀瑾不相上下啊。就是过于悲伤了些。”
连林双鹤都能听得出来,禾晏微微叹息,可纵然是与柳不忘做师徒多年,禾晏也觉得,从未真正的走进过柳不忘的心里,柳不忘究竟是个什么人,过去做过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柳不忘也一概不提。
他就像是一个将过去抛弃的人,但对于未来,也并不认真,随意的像是随时可以离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一曲《韶光慢》弹毕,余音绕梁,小楼看着他,突然巴巴的鼓起掌来,笑道:“这首曲子我曾听祖母弹过,不过她弹得不及你好,你弹得实在好很多。你叫什么名字?”
柳不忘拍了拍她的头:“你可以叫我,云林居士。”
“这名字太长了。”小楼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你不是姓柳吗?”
林双鹤对小楼的话深以为然,道:“弹的确实很好,就算在朔京,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只是……”他看向禾晏,困惑的问道:“禾妹妹,不是为兄说你,你的师父琴艺无双,你的‘丈夫’风雅超绝,怎生你自己的琴弹成如此模样?你师父不曾教过你弹琴吗?”
禾晏面无表情道:“我师父只教我拳脚功夫。至于我丈夫……”
肖珏站在她身侧,微微扬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禾晏清了清嗓子:“弹给我听就可以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学这些?”
林双鹤:“。……”
半晌,他点头:“真是无可辩驳的理由。”
翠娇端着饭菜上来,禾晏已经与肖珏先前吃过,因此,就只有柳不忘与小楼坐在一起吃。小楼似乎不太喜欢与人一同用饭,好几次表现出不适应,大抵是为了放心里头没毒,才让柳不忘跟着一起吃。柳不忘也很了解小女孩的心思,每样只用筷子夹一点点,便不再动了。
小楼吃的很挑剔,但到底是用了些饭。
禾晏松了口气,对肖珏道:“现在就等着崔大人回府,问一下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把她给送回去。”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传来钟福的声音:“大人,乔公子和玉燕姑娘先前已经回府了,还带回来两位客人,眼下正在屋里用饭。乔公子似乎有事要找老爷。”
接着,就是崔越之粗声粗气的声音:“知道了。”
门帘被一把掀起,崔越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涣青,玉燕,你们回来了?找我可有急事?今日一早王女殿下急召,我不能在府里久呆,等下还要出府……”
他说话的声音在看到小楼的脸时戛然而止,愣了片刻,声音惊得有些变调:“小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