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脑中闪过下午在独抱楼时郭书荣华匆匆离开的画面,知那必是冯保召他入宫交待此事了,沒想到半日之间,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郭书荣华一直过得舒服自在,如今徐阁老插手进來打击冯保,破坏了他在内廷的根基,那么这东厂督公的位子岂非也是风雨飘摇,面临这样一种形势,他的倾向和选择,可说是一个严重影响着时局走向的大问題。
此时茶已煮得,小晴托盘碎步而來,近案折膝,将杯盏依次奉上。
茶香幽细,四人表情沉凝,沒有一个人去碰杯子,小晴不敢相扰,抱盘当胸,颌首退在一边。
江石友叹道:“当初高拱行事刚烈,结果被徐阁老打得一败涂地,如今冯公公也要收缩阵线,算是被人家又下一城,形势对我盟越來越不利,倘若郭书荣华转去再和徐阶结成联盟,天平便是一倾倒底了,”
荆问种道:“江总长说的不错,徐阶多年执政风格已定,要他接受剑家义理势如登天,再等下去,不但国事日衰,我盟在京也无立锥之地,盟主,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郑盟主侧头瞧着墙上挂的“人情义理”四字良久,缓缓道:“是不能再等,却又急不得,”荆问种迟愣片刻,一口气长吸长吐,凝目无话,常思豪心中明白,徐阶就像长在地基上的老树,想要连根拔起又不伤房屋,岂是一朝一夕可成。
小晴见气氛沉闷,一笑道:“对了常大哥,皇上和你称兄道弟,很是亲近啊,”常思豪听出她话里意思,道:“他认我不过是图个新鲜,戏言罢了,说不上是亲近,他对长孙笑迟倒很是尊重,可惜这人过于率性随意,竟然大扔大放,就这么走了,若是他在,说上几句,皇上或许肯听的,”
郑盟主缓缓道:“那日我下书与长孙笑迟约会见面,次日赴约之时却在途中相遇,都起了游兴,弃下从人纵马出京,一路上观山望雪,互诉心志,虽然有些方面大家合而不同,总体上还算谈得投机,我观此人胸怀锦绣,言语审慎,并非率性随意之人,相比他离奇的身世背景,更让我意外的却是皇上,他一年來藏于深宫,无所作为,性情就连冯公公也说不太准,而从你转述他的行事來看,这人鹰灵狐狡,精于制衡之道,心机实在远远超出我等想见,”
常思豪听得目中闪忽,心知皇上放下身段來收拢长孙笑迟,未必是想拿他当刀子來扎徐阁老,因为那样捅破宫廷阴私,大家鱼死网破,并不好看,而让徐阁老时时眼怵,老老实实在内阁做事,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用心,就此论之,他和自己称兄道弟也不应是孤立的偶然。
江石友道:“皇上和徐阁老都不是省油的灯,长孙笑迟号称无敌,其实仁心未泯,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夹在这两人之间的难处,这才下了逃离一切的决心,”
荆问种道:“可是这一走,徐阶就沒有了忌惮,今天对冯公公的行动就证明了这一点,如今他把控全局,占尽上风,就算底牌露尽,也是不赔稳赢,”
常思豪默然无语,心知在这场大牌局中,百剑盟和冯保虽然处于背动,总还算是能与之博弈的对手,自己却根本连桌都摸不着,郑盟主问道:“小常,绝响何时进京,”
常思豪摇头:“不清楚,”
郑盟主听了微觉奇怪,想他兄弟感情融洽,秦绝响的行动应该不会相瞒,如果不是常思豪刻意不说,那么二人之间必然是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荆问种与郑盟主共事多年,一听他提起秦绝响便知其意,说道:“绝响这孩子心恨东厂,虽然暂时虚与委蛇,一有机会只怕就得挑起事端,以他的能为,还远不是郭书荣华的对手,盲目出击不免徒送了性命,咱两家交好世所共知,他若和东厂闹翻,便是将郭书荣华向徐阁老推近了一步,届时徐阶权柄更牢,朝野上下必将陷入更深的黑暗,不但改革无法推行,富国强兵亦无从谈起,一切都将成为空话泡影,所以不管是出于秦家自身的考虑,还是为更多的人着想,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江石友也同时投來期许的目光。
常思豪自然听得出这话中的别意,搁在几日之前,自己定然大包大揽,立下保证不负所期,然而现在绝响今非昔比,自己劝他未必能听,实在无法打这个保票,犹豫间挪了挪身子,答道:“荆大剑不知,绝响从小由长辈严格管带,原非一般同龄人可比,前者在山西顺利平了分舵叛乱,长了不少经验见识,如今说话办事更有主意,人也稳重了许多,相信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嗯……”荆问种鼻音拉长,眼神里有了些许错愕:秦绝响的变化自己不知,倒是这常思豪几日不见,着实变了不少,顿了一顿,转脸说道:“盟主,绝响向郭书荣华靠拢虽非真意,但大家都能给彼此一个脸面,事情就不难办,咱们本和秦家相好,与东厂的交情也还在,不如约三家联手,合力先扳倒徐阶,这样一來,大家都有好处,”
郑盟主点头,问道:“贤侄以为如何,”
常思豪道:“理当如此,”
荆问种一笑:“事不宜迟,那还得请贤侄知会一下绝响,咱们先碰个头,再寻个时间约会郭督公,商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