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舍友们醉生梦死的大块朵颐中姗姗来临。何朵送别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毕业舍友们,看着只剩自己一人的空荡床铺,感慨万千。要不是此前休学一年,现在她也已经可以和室友们一样各奔前程了。
随着上一届学生的离去,何朵也搬离了原来的宿舍,和另一层的三个人拼到了一间。
虽然只是楼上楼下的区别,氛围却轻松了不少。已经是社牛的何朵很快就和新的舍友们相处融洽,在某些层面上,她感觉比先前的宿舍更如鱼得水一些。
暑期的宿舍因为学生很少,异常清净,何朵整日奔波在卖保险的路上,夜晚回去后也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整栋楼里留宿的学生不超过三人,楼房成了一个放大的扩音器,上下楼梯或者在楼道里偶尔咳嗽一声,声音都会被骤然放大十几倍,惹得她整夜睡得心惊胆战。加之盛夏时分日头太烈,拜访客户的效率也大大降低,因此过了月余时间,何朵就告假回到了家乡。
何老太太已经又瘦了好几圈,蜡黄干瘪的皮肤包裹在瘦削的骨头外面,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的老远。许娇兰从锅里挑出一筷子面条,浇上浇头,便是给老太太的饭了。
何朵端着碗,讶异地问道:“就这一口?还没小孩吃的多呢!”
“这点儿能吃完就不错了。”许娇兰轻轻说道。
何老太太坐在院墙边上,手里还撑着拐杖。何朵把饭桌搬到杏树下,碗筷放好,和奶奶一起慢悠悠吃着面条。
很小的一碗面,老太太吃了很久,却还是剩下了饭汤。何朵不由得眼里泛起一层雾气。在她的印象中,奶奶一直都很能吃,也很爱吃。似乎只要是可以吃到嘴里的东西,她都来者不拒,而且吃相向来豪放,大口吃肉大口喝水,一直都是个假老汉子的模样。如今这一小碗面条却吃得如此辛苦,怎能不让人动容。何朵知道奶奶一辈子节俭,对吃的要求一直很低,像现在这样剩下饭汤,也一定是她早已坚持到极限了。
“不算话了。”老太太轻轻嘟囔了一句。
迄今为止,依然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真实的病情,老太太却也不问。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心里早已有数,只是一直硬气的她,心里憋不下这口气。毕竟话挑明了,也就意味着要垂手等死了。
三餐吃完后,老太太会拄着拐棍慢慢回到自己家里过夜。有时候没力气去何朵家,许娇兰便会差女儿把饭菜送下去。何朵每天除了到奶奶家坐一会,其他时间则都在家里逗弄侄子和小外甥。侄子已经开始满院子疯跑,并且有了几个同龄的玩伴。何胜军家在村子里最高的地方,周围又没做院墙阻隔,因此视线绝佳。虽是盛夏,杏树底下依然凉风习习,何胜军又在院里搭了临时遮阳网,敞亮的院子甚是适合人群聚集和纳凉,因此村民都喜欢来这里闲聊远眺。
院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小孩聚在一起跑闹,男人们在树底下抽烟远望,女人们则散落在周边看着小孩。何文的儿子小临也已经长得肥嘟嘟壮实不已,虎头虎脑喜气十足。小家伙每天躺在床上,手脚用力地向上瞪着,逢人就笑,可爱俊萌的样子人见人爱。
自打养猫之后,何朵渐渐发现,猫其实是非常尊老爱幼的动物。就比如大咪,如果它偶尔调皮玩闹,也只是跟自己或者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和父母们相处时则非常乖巧。起初何文还担心大咪的毛发或者从山里携带的细菌会影响孩子健康,同时也怕猫咪的爪牙误伤到宝贝儿子。事实上她完全多虑,自打儿子到来之后,大咪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很少近距离和婴儿接触。有时候实在好奇心勃发时,也只是趴在窗户边的缝纫机或窗台上静静守着。就连侄子小轩偶尔要抱着大咪玩耍时,它也都是顺从地任其“蹂躏”,实在吃不消时才会挣脱跑开,却也从来没有抓伤过小家伙。
只是狗狗小花已经不见,问起来母亲,才知道小花已被卖给了狗贩子,院子里多出来的三只鸡便是卖狗的所得。
“这个狗老是偷吃邻居的鸡,人家找了我好几次了,你让我怎么办?这死狗,怎么打都改不了那毛病,我留着它还能做啥?”许娇兰气愤地说道。
“所以就要让它付出生命的代价吗?收狗的人把狗收走,都是杀了卖狗肉的,你别说你不知道!”何朵拍案叫道。
“这种混眼子狗的下场本来就是要被打死的,把它卖给别人还能换三只鸡不好吗?它自己狗改不了吃屎,我有什么办法?”许娇兰早就受够了女儿泛滥的玻璃心肠。
“混眼子狗是说主人客人都伤害的狗,小花只是偷吃别人家的鸡,怎么就成混眼狗了?再说你要是好好给它喂吃的,你和我爸好好教,它会这样偷吃别家的鸡吗?”何朵据理力争道。
“你知道,你啥都知道,你知道你养啊!人都吃不饱了,还喂狗好吃的,从哪里弄?你给弄吗?”许娇兰气道。
“你怎么能这么狠啊,妈!同样都是养狗,以前的将军怎么就没有这个毛病,到了小花就不行了?将军以前有我教它,你和我爸平日里也会提点引导。小花呢?你们拿它当畜生养,从小到大没吃过几口馒头,都是糠。狗的本性就是吃肉,它饿极了去找吃的,伤了别人家的鸡,它自己也不知道有错呀!你们要一直引导、一直教才行,咋能直接就卖了?!”何朵简直要气死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产生一种和母亲之间强大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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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都怨我,这家里就我是个恶人,你们都是好人!你肚子里吃进去的鸡蛋是怎么来的?一个个都贡在哪里做好人,就我这个累死累活的是恶人,哼!”许娇兰也毫不示弱。
“行,以后这鸡蛋我不吃,行了吧!”这句话冲到何朵的喉咙口,旋转冲撞了无数次,终于又被彻底压了回去,没能说出口。
不吃鸡蛋不是难事,可是这样跟母亲对立,就是真的翻脸了。她知道,纵使心里再生气,也不能跟母亲结仇呀!
自己不是养家人,又有什么资格指点母亲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