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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陆家仆从在码头相迎,将舟车劳顿的表小姐迎入牛车。小的那个表小姐恹恹地靠着姐姐手臂,被侍女灵犀抱上牛车。灵犀回头,充满歉意地解释水路难行,小娘子身体不适。众仆赔笑表示理解,而后屏着呼吸,看一只纤纤素手伸出,美丽无双的罗氏女从船舱中款款步出。
南国建业码头,水道四通八达,下层人士往来不绝,忙着卸货搭船。御街尽头,一众年轻郎君打马而来。“驾——”
“齐三,今日可是我先!”
“哈哈,话别说的太满。五公子可比你擅骑——”
仆从们纷纷避让,看郎君们策马在官道上奔跑,骏马肥硕,流苏璎珞香雾缭绕。郎君洒脱风流,意态张扬!十来匹马络头趾高气扬,建业的年轻儿郎们一个个放缓马速,扭头看向那下船的女郎。罗令妤打量着这座南国古城,云飞衣扬,发丝拂面——
“女郎何如?”
“神仙妃子!”
陆显一怔,低头看手上那被自己牛饮的茶一眼,再抬头看罗令妤的面孔。她太过明耀,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稍微不自在。
这点,旁边老闲自在的陆三郎就对罗令妤的美免疫了许多——他连神情都不变一下。
罗令妤眼睛明亮如秋水:“老夫人让我给二表哥带话,上次二表哥给她寻的那位疾医不知如何寻来?老夫人头又痛了,她觉得那位疾医开的药很有效。”
陆显低着头粗声:“不、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头就带人去见祖母。”
罗令妤便不说话了,继续安静地煮茶。
日光落在她眉眼、肩腰上,屋中两位表哥都在看她。罗令妤挺直腰背,让自己的动作更慢,更优雅。她面容微侧,唇儿嫣红,以最美的姿态对着屋中的两位表哥。在两位郎君眼中,坐在煎茶釜旁边,女郎低头敛目,手持长柄茶勺舀动茶汤。那煎茶、点茶的动作分明是平时看惯的,然由罗令妤做来,就分外好看。
一时寂静,只闻得水沸声如煮雨沙沙。
过一会儿,罗令妤瞥目悄悄望来,与陆显的目光对上。陆显闹了个大脸红,更加窘迫。这位二郎绞尽脑汁,才想起一个话题:“表妹既然坐了一会儿了,可给我们评评理。”
罗令妤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忙说:“我不曾听得两位表哥说什么。”
陆显并不在意,温声:“一位公子幼时救了某位名门郎君一命,这位郎君感而报之,已报了十年之久。有人认为报恩已足够,名门郎君该适可而止,为自己谋事。此郎却认为合该一生为报。表妹认为哪个更有理?”
陆昀眉梢扬一下,也盯着罗令妤。
罗令妤脑中快速转。
其实她真没有听明白两位表哥在吵什么,陆二郎现在一说,罗令妤本能觉得那个想一生报恩的人是陆二郎,而想半途而止的是陆三郎。罗令妤自己被陆昀戏弄过,虽然仍期待婚嫁,却对陆三郎的人品不敢苟同。此时以为陆三郎想半途而废,罗令妤在心中把陆昀鄙视一通。
然她面上不显,反而柔声道:“两位表哥年长我许多,历过的事也比我多,当是各有各的思量。我不知前因后果,若贸然提出建议,实在是贻笑大方,丢人无比。二位表哥不妨站在对方立场多想想,也许能达成和解。”
陆显讶然,看罗令妤的目光亮了些。
陆昀同样意外地多看罗令妤一眼。
其实陆显那问题不过是强行找话题,任何女郎被问这个问题,想不得罪任何一个人,必然会两方都夸一番。罗令妤她没有夸,她从自己的角度实事求是。这个新奇的答案,明显让一旁的陆二郎惊艳无比。
陆昀看眼陆显,再看眼罗令妤,心中鄙夷:真是荤素不忌。
陆昀起身,跟陆二郎敷衍称要回去换药,他先走一步。陆显明知道陆昀在应付自己,但当着罗表妹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就见陆昀飒飒然走过,长袖垂地。
陆昀出了门,穿上履。下台阶时,罗令妤又偷偷看他。
陆昀一顿,长袖拂过罗令妤身边时,他忽而倾身,秀逸的脸朝罗令妤靠去。凑在她耳边,他轻轻说了几个字,声如青玉撞击。
从屋中的陆显角度看去,陆昀的脸几乎与罗表妹的脸贴上,女郎的面容红得似烧。陆显当即不悦,开口提醒:“三郎,你忘了跟我的保证了么?莫要戏弄表妹!”
以前三郎也不曾这样对待过府上表妹,为何现在这般放纵本性?
陆昀起身,大笑出声。他一点儿没有往日高山冰雪的冷傲样,戏谑的眼神撩罗令妤一把后,随意地跟后面的陆显摆了摆手:“知道知道。大和尚不要念经。”
陆显:“……”
罗令妤噗嗤一笑,然后快速收起笑容。继续低头烹茶,罗令妤心中微甜。因方才陆昀俯身,与她耳语八字——花前月下,不见不散。
罗令妤心中微微惊喜:她便知她这般好看,三表哥不会有眼无珠。
陆三郎终于给机会了。
罗令妤人还在陆显屋廊下,心却已经飘远。她思忖如何打扮,如何说话,何时去约见三郎……只消她能嫁给陆三郎,自己和妹妹捉襟见肘的生活就可以结束了。毕竟罗令妤到了建业后才知道——她带来的那点银子,根本用不了多久。
建业的郎君和女郎们,好奢之风,乃她生平仅见。
……
陆昀只说“花前月下”,没提具体时辰。罗令妤想了半天,觉得他指的该是离他住处“清院”极近的、她上次出丑的那片花林,至于“月下”,那时辰就太宽泛了。实在无法,为了给表哥一个好印象,罗令妤傍晚过后稍微矜持了半个时辰,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