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全然在乌昙的意料之外。他怔了怔,并没有听清石梦泉喊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对方伸手来抢夺自己怀里的人,即在车厢上一蹬,抱着玉旈云朝后避开了尺许,跟着又一脚朝石梦泉胸口踹了过去。
石梦泉乃是惯于马上作战的军人,擅使长枪,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全然无从施展。只能赤手空拳和乌昙周旋。不过也亏得是在车厢中和乌昙近身搏斗,对方的武功虽远在他之上,因被空间束缚,也威力大减。否则,以他那中规中矩的打法,如何敌得过乌昙狠辣诡谲的功夫?只怕不出十个回合就已经败下阵来。
乌昙无法使出全力,另一个原因是他连日来为玉旈云疗伤,早已真气大损,体力也消耗得厉害。若只是几个寻常士兵,能让他速战速决地打法了,倒也不妨事,但石梦泉几乎是拼了命地向他攻来,招招要取他的性命,时间一拖久了,他立刻感觉手忙脚乱。况且,他在争斗之中,也片刻不敢放松玉旈云,生怕自己分散真气去对敌,就会令玉旈云停止呼吸。此外,他不知石梦泉有何意图,唯恐其对玉旈云不利,所以一边还招,还要一边保护玉旈云。这样一心数用,令他好不吃力。
外面铁叔见石梦泉策马阻拦,就预感事情不妙。见到眼下的情形,晓得他和乌昙已经暴露了,再想要偷偷溜进江阳城,已没有可能!此刻须得争取全身而退!他不愧是海龙帮的元老,和官府争斗的经验十分丰富,迅速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只有那个刘子飞麾下的校尉、两个守城的小兵,以及石梦泉所带来的部下。擒贼先擒王!从官大的杀起!他“唰”地从座位下拔出刀来,兜头向那校尉斩了过去。此人全无防备,见利刃朝自己砍来,只叫了声“妈呀”,就已经身首异处。那两个被他叫来跟着马车的士兵当即吓得面如土色,甚至忘了拔刀反击。唯石梦泉带来的那年轻军官一愕之后即抽出腰刀向铁叔迎了上去,同时大喝:“还愣着做什么?此二人绝非善类!快叫人来将他们拿下!保护石将军!”那两个小兵才好像被发动了机关的木偶一般拔腿飞奔回城上叫人去了。
铁叔和石梦泉的部下在车外缠斗。乌昙和石梦泉在车厢里也已经斗了十几个回合。乌昙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力不从心,全然不明白这个樾国将军怎么会忽然发难——莫非是认出自己来了?他无暇思考个中原委,只想:再和这家伙纠缠下去,惠民药局去不了,只怕他的帮手来了,我和刘姑娘都要被抓起来,那就什么都完了!不如快点儿解决这小子,杀出城去,待晚些时候,将端木槿绑架出来!
主意既定,他左手抱紧玉旈云,右手挡开石梦泉一掌,双腿在车底上一蹬,整个人就如爆竹般直蹿了起来,“轰”地一下将车顶撞得粉碎,跃到马上,踢断了车辕,回身唤铁叔道:“咱们走!”
铁叔正和那少年军官斗得难解难分,听乌昙唤,“唰唰唰”连劈三刀,将对手逼开了些许,便也要跃上马去。然而石梦泉怎容他们这样把玉旈云带走,飞身一跃从那残破的马车里跳到了自己的马上,抽出长枪来,一抖,点点银星立即将乌昙笼罩在内。
他娘的!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乌昙大怒,侧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玉旈云,同时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探向那一片银光之中要抓住石梦泉的枪尖。石梦泉长于马上功夫,立刻变搠为扫,狠狠抽向乌昙的腰间。乌昙不得不纵身跃起。但他才离开马背,石梦泉又变扫为拍,重重砸在了马臀上。那畜生吃疼,一声悲嘶,撒蹄向前奔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可恶!”杀意在乌昙胸中如烈火燃烧——在他被伽倻人打断双臂的时候,或者被蓬莱人下毒残害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杀了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此刻,杀戮的*更加强烈。不是眼前的这个樾国将军得罪了自己。而是他威胁到自己在乎的那个人——因为他,今晚无法去惠民药局了,也许明天都去不了,也许再没有机会了——所以这个人必须要死!
仇恨的热血涌上头颅,烧得他双目*辣地疼,恨不得喷出火来。他再一次将玉旈云抱紧,于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好似水龙卷一般,一边飞速旋转着,一边朝石梦泉踏了过去,双腿连环踢出,只求一招将对手置于死地。
石梦泉之前能勉强支持,全因为乌昙无法使出全力。此刻乌昙猛然爆发,他如何是其敌手?根本连对方的招式也看不清,只见到一团黑风袭向自己,欲挺枪破解,却找不到破绽。眼看乌昙已经要踏上他的胸口了,他不得不仰身挂下马去。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当他挂在马上之时,就已经再无退路了。
“臭小子,纳命来!”乌昙怒吼。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玉旈云忽然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乌昙感到胸口一热,低头看,鲜红一片,是玉旈云咳出来的血。他登时一慌:“刘姑娘!刘姑娘你怎么了?”腿上的招式也就慢了。
石梦泉觑准这个空档“呼”地一下又翻身坐回马上,同时长枪递出,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乌昙的左肩。乌昙“哼”了一声,身形不稳,落在了地上。不过,这点小伤还不妨碍他行动,将玉旈云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膻中穴上,提了一口气,打算奔出城门去。
然这时,城上奔下来二十多个士兵,个个兵刃出鞘,大喝:“哪里来的歹徒,还不束手就擒?”城上也出现了二三十个士兵,全都利箭在弦,只要乌昙动一下,他们就要把他射成刺猬。
“老大!你快走!”铁叔持刀飞扑向石梦泉,“狗官!你敢叫他们放箭,我先杀了你!”
石梦泉却不惧他,挺枪将他逼退,又指着乌昙道:“放下内亲王!”
“你说什么!”乌昙莫名其妙,不过心知此刻若是强行突围,很有可能会伤着玉旈云——也许应该挟持这个樾国将军做人质!不过那也太冒险!他必须另谋出路。一咬牙:“你们要找的海龙帮老大就是我,抢劫你们的舰船,又殴打翼王爷的,也是我——不过这位刘姑娘不是我海龙帮的人。她现在身受重伤,要找惠民药局的端木槿医治。你们若是让我送她去求医,待她好了,我任你们处置。你们要是不肯,哼——”他从怀里摸出两把匕首来,手腕微微一抖,就将其中一支插在了城门“江阳”两个字的中间。“你们若是不肯——”他的语气充满威胁,“剩下这支匕首,就插在你们将军的心口上——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反正我是贱命一条,我死了,你们赔上个将军,看你们怎么交代!”
“狗贼莫要负隅顽抗!”石梦泉的部下已经制服了铁叔,又冲城上城下的士兵们喊道,“既然他承认是强盗,那就没必要和他做交易,就地格杀,保护石将军!”
“是!”士兵们山呼相应,都拉满了弓。
“慢着!”石梦泉举手阻止,“你说这是刘姑娘,你要带她去惠民药局?”
“没错!”乌昙回答,心里奇怪这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石梦泉死死地盯着乌昙怀里的人——面容苍白,眉头紧锁,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脸上,嘴唇本无血色,但此刻却被鲜血沾染。微微张开的唇瓣,是因为呼吸困难,还是想要呼唤谁?是在呼唤他吗?她发不出声音,但是他听得到——正是这样的呼唤,让他从西京马不停蹄地赶来江阳。仿佛胸口被利刃剜开,疼痛,难以言喻。但是他相信,她更痛苦。
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大步走向乌昙——走向玉旈云。
“你干什么!”乌昙端着匕首。城上的士兵拉弓瞄准。
石梦泉却全然不放在眼中,一径走到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几乎和乌昙靠在一起,仔细端详着玉旈云——虽然是如此憔悴的病容,但仍旧是他所看不够的容颜!
乌昙怔住:这人傻了么?走到这么近,自己的匕首可以捅死他,而城上的士兵若是放箭,他也无法闪避。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管他呢!先挟持了他再说!想着,就将匕首朝石梦泉的脖子上一架:“走,你和我一起去惠民药局!”
出乎他的意料,石梦泉全然不反抗:“好,备车来,送我们去惠民药局!”
乌昙几乎要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了。然而此时他心中第一要务乃是医治玉旈云,所以也无暇多虑,坐上了樾军的马车,挟持着石梦泉,直奔惠民药局。铁叔则仍然被城门守军扣押着。回头再来救他,乌昙想。
重重暮色中,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惠民药局门前——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求医的、问药的、大夫、药童,以及慕名前来向端木槿求教的各地郎中络绎不绝。不知内情的人,只怕会为这里是江阳最热闹的酒肆茶楼。
乌昙不待马车停稳,就已经跳下车去,同时喝令石梦泉:“快下来,别玩花样!”
石梦泉何用他叫,焦急的心情更甚于他。若能求的玉旈云的平安,哪怕让他此刻即时死了,他也毫无怨言。跟着跃下车来,一边拨开人群给乌昙开道,一边呼道:“端木姑娘!端木姑娘快出来救人!”
端木槿正在屋里忙着,听到喊声匆匆跑了出来,手中的药瓶还未放下。她看到石梦泉,即是一惊:“石将军,你——”而乌昙则已经抢步来到她的面前:“端木大夫么?请你快救救她!”
看到乌昙怀里的人,端木槿更加吃惊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