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从未听过应先生这么高的评价,都回头去看戚元思,戚元思的脸色看似不变,却开始隐隐发红。
铁慈却在看着讲堂之外。
地面上斜斜拉长一条影子,从位置看,似乎有人站在方才她罚站的地方。
会是谁?为什么站在那里?
讲堂外,颀长的黑袍男子负手看着墙上的画。
片刻后,他也掏出一片石片,画了几笔。
从铁慈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那片光影变化,过不多时,人影移动,似乎是离开了。
应先生是个慢性子,不管众人好奇得要发疯,慢吞吞欣赏了半天,才拿起卷子,道:“得好生问问这位人中之龙,是如何想得。”
戚元思微笑着慢慢站起。
“……叶十八。”
戚元思站起一半的身体僵在半路,半弯着腰像得了佝偻病。
他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还是他旁边的学生用力拉了他一下,才猛地跌坐回去。
人还没坐好,脸色已经和先前姚先生一样,成了颜色大转盘。
众人的目光一半愕然望着他,一半更加愕然地扫着铁慈。
铁慈从容站起身,对应先生一点头。
应先生望着她,对她的荣辱不惊很是满意,隐约觉得眼前少年气度十分难得,语气更加和蔼,“你这篇诏书,真论文辞,谈不上精美古雅。比起在座同学多有不如,但是却极其巧妙地绕开了诸多禁忌,你是如何想的?”
众人一脸懵。
禁忌?禁忌在哪?
“这不是普通诏书,因为它涉及三个敏感点。写它,首先要了解当时的政治背景和时间节点。”铁慈道,“齐睿宗是齐中兴之主,在他继位之前。因为齐武宗宠幸曹妃家族,任用奸臣,各地藩镇和朝廷离心,拥兵自重,最终引发景元之乱。容晴许于此乱中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解救仓皇逃亡的武宗,并拥立睿宗继位。睿宗继位后,需要名将镇守陇右一线,是以有此诏书。景元之乱,朝廷仓皇南迁,帝后流亡,百官受难。因此这份诏书,本身是要适当自责以平息群臣不满的。”
应先生点头。
“但这又不是罪己诏。毕竟事情和睿宗无关,睿宗刚继位就罪己,于他日后统治亦不利。此时武宗已经成为太上皇,居于长乐宫。所以这份诏书,要在自责的基础上,不动声色地把责任推给他爹,还要推得委婉,推得不违孝道,也不伤皇家体面。”
应先生再点头。
“最后,容晴许是女将,当年挂帅之前就饱受群臣攻讦。因此,封容晴许既要提及她在景元之乱中的无上功绩,为节度使的任命夯实前提,也要适当提醒群臣他们的错处,让他们闭嘴,还要写清楚那时节陇右节度使的难处,好让众人明白那不是块大肥肉,以免太过眼红横生枝节。”
应先生猛地击案。
“好!”
众学生猛眨眼睛,一脸“我们做的是同一个题目吗?”表情。
“明白了吗?”应先生挥舞着卷子,“这题目不是仅仅一个诏书!考的是你们对历史、对帝王心术、对为臣之道的理解。一封诏书,关碍众多,如何曲笔掩饰,如何粉饰太平,如何不伤体面地骂人和暗中损人地夸赞,如何将一件谁都知道非常糟糕的事情雍容堂皇地表达,其精深之处,不足为蠢人道也!”
“先生这题,应该是开昌八年的殿试卷之一吧?当年考出来的状元厉孟,榜眼任云林和探花蔺兰知,三人最后都入了阁,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今日能答出这卷,可见才华不下厉孟三人矣。”应先生喜笑颜开地在卷子上写批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