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贵中出生在一个父亲倒插门的家庭,他可一直对此心存芥蒂,总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其实他也没啥文化,不晓得从古至今的第一大诗人李太白曾经入赘了两次。要是他把他爹看成李白,那不就没那么自卑了。当然啦,自尊也是一种动力,要不他也折腾不出今天这番事业。
南贵中从小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复读了一年才进了省城技校,不过他不是高材生,三年混下来连个女朋友都没谈上。后来母亲觉得如果让他回老家的话,可能又得去入赘才能娶到老婆,所以又求着牛村长出了一笔学费,把南贵中赶到济南去上技校——学烹饪。本来电视广告上是挖掘机最强的,可惜在豫东地区南贵中的老家连一台挖掘机都看不到,后来选了满大街都能找到工作的厨师这个专业。
掌握了烹饪技术的南贵中并没有打通人生的任督二脉,功力成了最大的障碍。母亲央求牛村长给他在镇上找了家饭馆去试工,结果试菜的时候四菜一汤变成了四汤一菜——菜里汤放多了,汤里菜放多了,结果老板让他打了个包把菜拿回家自己吃,当是回了牛村长的面子。
南贵中虽然个子不高,却也已经长大成人,每天在家里游手好闲吃闲饭不说,把家门看得也很紧,每每牛村长来了他都像条看门狗一样在房间里“咯咯”地咳个没完,惹得牛村长老大不高兴。
后来牛村长跟南妈妈商量了一下,说这孩子再这么下去就荒废了,都快二十岁了,也该出去闯荡闯荡。去哪里呢?两个人为这个事儿发了愁。济南有几百公里了,还是太近,要再远一些才行。
牛村长找人算了一下命相,说南贵中离家近了不会有什么发展,至少要两千里以上,而且说他是火命,要到南方发展才有出息。结果当天晚上打麻将的时候,南妈妈捏着手里的东西南北中白板这些风头忽然灵机一动。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就让这小子去广东吧。
那是个初夏时节,华北平原广袤的平原上麦香阵阵,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南妈妈给南贵中装好了行李,塞给他一千块钱,跟他讲再回家的时候脚不能沾地,要么就砍断他的脚。
按照当地的俚语,脚不沾地就是要开着小轿车回来。南贵中自然知道南妈妈的意思,拉着行李箱来了花城。
来花城之前南贵中做了一些准备,他的一个技校同学在花城,说是跟着老乡开出租车。他寻着同学给的地址来到白云山下,同学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到公交车站接上他,然后就去一家河南老乡开的烩面馆去给他接风。
同学叫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老乡,三瓶宝丰酒又加了两箱啤酒,南贵中被灌得北都找不到了,当晚就在大排档的地板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不见了同学的踪影,再一摸兜钱也没了,行李也在同学的出租车上,连电话号码也成了空号。还好同学把身份证给他留下了,以此证明他不是个劳改释放犯。
一夜之间,南贵中又要面临抉择:是打电话跟母亲讨钱买票回老家继续躺平,还是留在花城讨饭。
对于南贵中来讲,母亲那句砍断脚并不具备威慑力,给他压力的是父亲那腼腆的笑容和年纪轻轻就已经驼背的背影。他不想像父亲一样入赘,更不能接受将来自己的家里也有个村长晃来晃去。
烩面馆的赵老板起了恻隐之心,把南贵中留在饭馆里帮厨。山东技校的求学经历也算没白白浪费,洗个羊杂煮个羊肉汤做个烩面还是能上手,一个月以后南贵中就成了烩面馆的第一厨师。
到发工资的时候赵老板给南贵中发了两百块钱,还说学徒都是只管吃住不发薪水的。又说下个月可以转正,一个月发五百块。南贵中咧嘴笑了笑,没说什么。
花城的工资水平他还不太清楚,老家河南的工资他是知道的,就算是在饭店里打杂当洗碗工,一天从早上七点钟干到晚上十一点,一个月一天都不休息,也不至于一个月给五百块,更不用说他是面馆的主厨了。
南贵中念及赵老板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他,薪水的事情就没点破。不过深夜睡不着的时候耳边就想起妈妈的叮嘱,照这个挣钱速度,别说小轿车,就是买四个轮子的钱恐怕也不好攒得够。
时光无限好,岁月好蹉跎,转眼南贵中就在烩面馆做了三个多月的大厨。夏天羊肉热气,羊膻味儿也大,是面馆的淡季,赵老板连五百块钱都扣着不舍得发。数着兜里的一千零九十五块钱,南贵中莫名感慨。这份工作只有一个好处,除了一个月的三十五块钱电话费,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也没有花钱的工夫。
这天中午过了晌,赵老板在午休,店外进来两男一女三个人,三个人都穿着统一的黄色T恤。领头是男人有三十来岁,大高个留寸头,小眼大鼻子挺白的脸皮;另外一个男的小个子,圆脸大眼头发高高耸起,像个锅盖扣在头上,可能是为了人为拔高;女的眼睛不大眼窝沉陷,黑黑的皮肤,个子不高又很瘦,一头长发被风吹乱了,看上去像棵甘蔗。
“老乡,整三碗面,两碗不辣一碗多加些胡辣子。”高个子男人一开口是河南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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