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两边份量不对称会高低肩,将来压得不长个子,可就这么点儿高了。”
颐行怔了下,发现夏太医对她的个头似乎不太满意。但这种事儿是相对而言的,他生得高,自己在他面前就显得矮,要是把她搁在宫女堆儿里,她虽是纤细了点儿,身量却也不比别人差。
这大概就是太医的桀骜不驯吧,谁还没个眼高于顶的时候。她这会儿只想快些把人带回去,好给银朱看伤,便委婉地催促着:“天儿热了,真不好意思的,让您走在大太阳底下。等到了他坦,我给您打凉手巾把子。”
夏太医未置可否,但心里明白她的意思。自己每回出行都有九龙抬辇乘坐,如今在这西一长街上步行,也确实热得难耐,便加快了步子,往御花园方向去。
她们的他坦,是个不错的去处,就在御花园西角门边上。
颐行引他上小径,这里的花架子上爬满了紫藤,照不见太阳了,初夏的暑气也略微淡了点儿。
“就在前头。”颐行向前指了指,随墙门上两间围房,其中一间就是她们的。含珍今儿要当值,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银朱一个人趴在床上,推门进去的时候略微动了动脑袋,说姑爸,找着太医了吗?
颐行说找着啦,接过夏太医肩上药箱搁在八仙桌上,引夏太医到了床前,小心翼翼把薄被掀了起来。
银朱老大的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了枕头底下,呜咽着说:“真没脸,没脸透了……”
这么大个姑娘,屁股给打得开花,宫里又没个女医,只好叫男太医瞧。虽说紧要关头接生都不避讳太医呢,但真到了这裉节上,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至于夏太医,心里一头觉得倒灶,一头又看这宫女挺可怜。
确实就如老姑奶奶说的那样,打破了的地方伤口结了血痂,没破的地方像冻梨捂热了似的,皮下汪着水。有时候想想,万事皆有定数,他的嫔妃撒气打了人,他却要亲自来开药瞧伤,真是报应。
关于银朱那满目疮痍的尊臀,夏太医自然是不愿意细看的,随意瞥了一眼,便弯下身子,翘起两指替她搭脉诊断。
“体内有热瘀,伤是皮外伤,不必包扎,上点儿药勤换洗,保持伤处干燥。”说着从药箱里取出刀斧药来,交给颐行道,“这药能止血止痛,伤口也不会作脓,每日早晚各上一次就是了。”
颐行接过来,再三道了谢,“那她身上的热瘀怎么办呢?”
夏太医不言语,回身取笔墨出来,坐在桌前仔细开了方子。那一笔娟秀的小字写得那么工整,颐行不由赞叹:“您的簪花小楷写得比我好,我额涅要是看见,又该说我连个男的都比不上了。”
这论调听着却很新奇,在这男人至上的年代里,尚家老太太竟有那么激进的思想。
“连个男的都比不上”,背后隐喻应当是坚定认为她家姑奶奶是栋梁,合该比男人还强。兴许是有了那份宠爱,和无条件的夸赞,才养出了这么个有格调,有理想的老姑奶奶吧!
夏太医写完收起了笔,让方子在风口上晾干,一面道:“我只当你在夸我了。”毕竟男人写簪花小楷的不多,这一笔一划,只是为了让她能看明白罢了。
眼下银朱的伤是瞧完了,这就该轮到老姑奶奶了。
夏太医说:“你昨儿也受了伤,听你刚才咳嗽,内伤居多,没准儿损及了内脏,我也替你瞧瞧吧。”
颐行原本觉得无关紧要的,但一听可能伤及了内脏,立刻就把腕子伸了过去。
结果夏太医的那双眼睛朝她望过来,“我要瞧了伤处,才知道是否伤及内脏。我是太医,姑娘不要讳疾忌医,有病就得看。”
颐行眨了眨眼睛,心说夏太医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大夫,给银朱看病之余一客不烦二主,顺带把她的伤也看了。
可是不诊脉,要瞧伤处,这个有点不大好意思啊,大姑娘家家的,每寸皮肉都很精贵,怎么能随意让人看呢。于是吱唔了两下,作势又扭了扭肩,“没事儿,咱们做惯了粗活儿的人,皮糙肉厚得很,这点子小伤不要紧,真的……”
夏太医的眼神却不认同,“夏某是御药房首席,姑娘知道吧?皇上圣躬若有违和,都是夏某一手料理,难道替姑娘看伤,还够不上格?夏某每日出入养心殿及三宫六院之间,每日都很忙,像今天这样抽出空闲来替你们看伤,已经是大大耽搁时候了。正好趁着得闲,一块儿瞧了,免得下回你万一发作,又来御药房找我,省了你南北奔走扑空的工夫,这样不好吗?”
啊,夏太医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就是对给她看伤,莫名显出一种执念来。
见颐行还在犹豫,他有些不悦,“姑娘难道忌讳在太医跟前露肉皮儿?这怕什么,太医眼里无男女,再说……”一面拿眼神示意了床上趴着的银朱,意思是你那小姐妹如此隐晦的部位我都瞧了,你倒在这里惺惺作态起来。
颐行摸了摸后脑勺,又抿了抿头发,相当不自在,“我伤在背上……”
这回连银朱都听不下去了,艰难地昂了昂脑袋说:“姑爸,没事儿,就露个肩头子,总比我强……”说到底又丧气起来,把脸杵进了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