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摇摇头,好笑道:“不是我有意迁就你,而是前方临近白豹城,驻军复杂,形势未明,得叫京墨先去探探路,左右都得滞留此地,顺道歇息歇息也不是罪过。”
沈令蓁这才放心跟他下马车,只是下地一刹头晕目眩,腿脚也针刺似的发麻,软倒着便向后栽去。
等在外头的霍留行及时接稳她,抱小孩似的将她一把竖抱出了马车。
沈令蓁气弱地拽着他的腰带缓劲。霍留行拍拍她的背,抱着她的肩,回头吩咐蒹葭:“去附近找点野果,挑熟的,分不清哪种可以吃就都摘回来,我来筛。”
蒹葭惊愕地盯着霍留行直立的腿看了足足五个数,再瞅瞅沈令蓁毫无意外之色的脸,赶紧点点头,匆匆去了,跑开的时候,还似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趴。
沈令蓁脸贴着霍留行的前襟缓了好一阵,腿脚才恢复知觉,站直了身子。
她抬头望望天,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应当临近辰时,这里是一处树荫浓密的山林,前边一条窄溪淌着涓涓细流,周遭尚算阴凉。
霍留行将披氅展开,铺在溪边的平地,扶她坐下,然后回头去取水壶,走到溪边灌水。
沈令蓁在马车里坐了两夜一日,再坐反倒更觉吃力,眼见他走开,便一步不肯离地跟了上去,边问:“郎君,这山里的溪水喝下去不会闹肚子吗?”
他拔开瓶塞子,回头看她一眼:“我喝自然不会。你就算了,老老实实喝家里带出来的茶。”
她点点头,蹲下去看他动作,见溪水咕噜噜地灌进壶里,正觉有趣,忽然眼前一花,视线里多了一片黑黢黢的长条形阴影,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便已被霍留行一把捂上。
紧接着,耳边响起“嗤”地一声。
沈令蓁呆愣愣地眨着眼,睫毛密密刷着霍留行的手掌心,隐隐预感到什么,颤着声问:“郎君,这是……”
霍留行一手蒙着她的眼,一手将一柄拇指宽的刀放在溪水里清洗赶紧血迹,然后捡起一根树枝,单手将一条断成两截的蛇挑到了溪对头的树丛里。
待收起刀,他才将手放了下来:“没什么。”
但沈令蓁还是因为嗅见空气中的血腥味猜到了究竟,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一溜烟跑远了去,安安分分坐回到披氅上,缩手缩脚地瞪着一双眼,警惕着四面“敌情”。
霍留行想笑,又忍住,走到她旁边坐下:“有我在,你怕什么。”
沈令蓁白着脸摇摇头,示意不怕,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眨地盯着附近地面,余光瞥见霍留行仰头要喝水,赶紧制止他:“郎君,那溪里有……这水怎么还能喝?”
霍留行不以为意:“那有什么?”
沈令蓁一把夺走他的水壶:“不行,不行,这水不能喝了。马车上还有一些茶水,我去拿。”
霍留行一把拽住她,拿回水壶:“瞎忙活什么?从前行军打仗,渴得厉害的时候,好不容易找着一条河,就是里边堆满了尸体,浸着人血也要喝,这算哪门子事。”
沈令蓁不知怎么,听得鼻头一酸,慢吞吞坐了回去,看着他道:“郎君从前是不是过得很苦?”
霍留行淡淡眨了眨眼,倒也不否认:“生逢乱世,不可避免。”
“我在汴京锦衣玉食的时候,郎君却在尸山血海里保家卫国……”沈令蓁垂下眼来,“我要是能早些认识郎君就好了。”
“早些认识又怎么?把你的锦衣玉食分我一些?”
沈令蓁认真地点点头。
霍留行发笑:“那我恐怕不会领你的情。”
“为何?”
因为十年前尚且年轻的霍留行免不了锋芒毕露,绝不可能咽得下气,接受仇人女儿的恩惠。
若非北伐那场磨难让他吃了教训,磨平了棱角,他根本不知道,人在夹缝,若学不会忍,那就是死路一条。
想着这些,霍留行出口时却换了一种说辞:“因为我那时候很顽劣,看到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是要拿蚱蜢吓唬你的。”
沈令蓁一愣之下被逗笑,笑过以后又说:“郎君,其实你现在也挺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