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次辅摸出个老花镜戴上,眯着眼将题目看了一遍,叹道:“我看这卷子的形制,忽然想起太·祖曾欲行科举取试,便有意在一卷中多出考题,以百分取士,办个与前朝不同的科举。可惜未及开恩科便已宫车晏驾……”
这两个孩子都是熟习经史之人,宋时更曾进过翰林院,看过中秘书,或许就曾从中见过太·祖起居注,欲效法太·祖旧制?
吕阁老被他提醒,亦感叹一声:“我说他们两人一向是谨慎徇旧的人,怎会将农科考卷改成这样子,若是为效慕太·祖旧例,便说得通了。”
既是有旧例的,他们也好与朝臣、与圣上推荐此卷了。
不过三位阁老议事,他们两个看亲弟子递上来的东西难免会特别顺眼,若要看世人的评价还要再问问李三辅。
李阁老不只与桓宋二人没有师生情,还是户部尚书,也是三位阁老中最年轻、最好实学,唯一能把这套叫人眼晕的卷子解出……解出几道题的人。
两人转身看去,只见他正低头阅卷,双眉皱得好像个近视的人没戴眼镜一般,看得吕张二阁老心弦微微绷紧。
吕阁老先打破了他的思路,按着卷子问道:“时春贤弟看这卷子如何?”
时春贤弟翻过卷纸,看了附录的答案,深沉地表示:“若要以这考卷择人,果然是要多花时间备下题目和答案。”
不光是答题难,有些以算数为根本的题目,若出题时置错了数字,那题是根本解不出来的。
一个考官,若不是桓宋二子这样通天下之识的全才,学问定有偏倚,一个人未必就能出好这样一篇面面俱到的考卷。若有些才学稍逊的人做了考官,难免要从旧日自己做过的题里选题改题。那么他家子弟,或是乡里相熟的、做过他题目的学子,不是作弊也胜如作弊了。
万一更有人故意出错题,以答案为记,勾通考生作弊……
原先只想着农官官位低,升迁又不比甲乙科那么方便,随便出些题目考取便是,岂知这科举取才哪儿有容易的?
幸好圣上先点了这两个才学既深,又有见识的考官,还未考试便将这问题呈到了他们面前。
礼部又为此商议良久,终于定下章程进呈天子:新科就用百分取士。不过不用小题,直接从分析义理的题目开始,最后还要加一道的拟农官身份,述自己为政方略的策论。
新泰帝旋作批复,认可了这套实际上是数理化生四科综合的新考卷。
天子命人取来了一套新出的模拟卷,对着答案看了一回。答案一步步写得极尽详细,甚至还在某些字下点了黑点,标以“得分点”三字。
就连他……他的皇儿皇孙等将来要亲阅这农科考卷时,也可一眼看出对错,不怕考官误落佳卷了。
新泰帝满意地将卷子撂下,吩咐内侍:“将这卷子去上书房,让叶学士给皇子、皇孙们做一做,叫他们知道稼穑之艰。”
还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宗亲们年幼,没机会见识耕织,看看这真正写到耕种细节的答案也能明白些道理。
上书房的学生一夜之间多了几门功课,又是圣上钦命送来的,不敢不学好,于是回家熬夜翻书,边学边骂这场还未问世的考试的出题人。
而站在考试链顶端的宋时和桓凌才不怕这点非议。
他们接了圣旨,知道新题型的方向后便重印了练习册和模拟试卷,之后一整个冬天都坐在烤得热乎乎的火炕上参详题目,力求考出最优秀的学生。
三月初十,会试判卷结束,考官们终于功成还家,而贡院又再度迎来了农科考试。
农科与制科错开,正好还能给今科不幸落第的举子们多一条晋身之道。
宋时与桓凌两个退休人员被特批为主副考官,继承了刚放出一批考官的贡院,闭关帘内,出了一套厚厚的、全是大题的考卷,并当场做出了答案,分发诸位帘内官。
同考官是从翰林院与户部抽调来的,懂桓宋理学的大家,监场官等外帘官则仍是用了会试考官,在场中来回巡视。
这一场只考了三月初十一天,考生们在场上考试,同考官们也为了试试自己的学业水平而做上了相同的试卷。
题目虽多,但能深研道理、熟习算式的话,倒不是很难,两个时辰内便足以做完。
辰时发下试卷,到黄昏便收卷,不予继烛。第一批考卷递上来后,同考官们便拿着两位主考给的答案与考生答卷一一对应,轻松给出了分数。
不用考虑字迹如何,大部分题目完全不须考虑顶格、避讳,不必为一句妙语、几处峻丽排比而在圈点间犹豫,更不必绞尽脑汁拟出不同的评价词……除了最后一题还须凭他们的眼光定夺分数,前面的几乎都只对着答案一步步给分,判得不知多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