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爷在江南经营许久,面上虽不显,于市井三教九流间却很有几分人脉势力。贾琏在场内奋笔疾书之时,安排下去的人终于钓出了那个拐子,五百两足秤纹银将甄家女孩儿买了回来,安置在一家绸缎庄里由掌柜家里的娘子照看几日。
贾琏一脸疲惫的回到庄子上时就得了信儿,略一思索便吩咐人让掌柜娘子先将甄姑娘的身世细细说与她听,然后将人送去与甄太太团聚即可。
绸缎庄那边收了信儿,果然依言行事,由掌柜娘子温柔和气的缓缓与甄姑娘说了。甄姑娘如今不过是四岁出头的年纪,已然被拐子日日打骂威吓的忘了爹娘家乡,如今听得那人并非自己父亲,这样好的婶婶还要送自己去见娘亲,当即欢喜极了,待掌柜笑眯眯问她可要拜谢恩人时立即乖巧点头。
这也是掌柜的讨巧之处。贾琏一个少年公子独居城外,又是借住的亲戚家,人多口杂的,自然不能把救回来的女孩儿养在身边。可他们此番无异于救这甄家母女一命,若是正主不能留个姓名,岂不是白瞎了心血。便是一块长生牌位,掌柜觉得贾琏也当得起。
于是三日后,贾琏便在庄子外的路边上同梳洗一新的甄姑娘见了一面。小小的女孩儿还没车辕高,粉嫩嫩一团,被一个健壮仆妇抱到车下,规规矩矩向贾琏福身道谢,看得出自小规矩便极好。
贾琏喜她玉雪可爱,加上也是真心想要为她改命,便又命人拿了一百两银子,预备着到时一起交给甄太太,也算是让她们母女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此甄姑娘便被妥当的送到了甄太太娘家,将封家上下人等都惊了一跳,唯有憔悴不堪的甄太太封氏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女痛哭失声。甄姑娘原本还讷讷不敢相认,直到被封氏一把抱住才恍惚记起了往事,扑在封氏怀里泪如雨下,哭的哽咽不能自己。
封氏之父封老爷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言谈间似是将马掌柜派来的下人当成是讨要赏钱的,毕竟女婿甄士隐曾经也为了找回独女允诺了许多银两。
马掌柜手下能被派出来办事的人都老于世故人情,几句话就听出了封老爷的话外之音,心内不由对这位吞了女婿家底的老翁很是鄙弃,面上儿却依旧笑的一团和气,只道自家主人与甄士隐老爷有旧,不忍甄家千金沦落在外,故而仗义出手,能全了故人骨肉便觉欣慰,他们一行人这便要回去回去复命了。
封老爷一听并不用出银子,脸色便好看起来,这才想起来要问甄士隐故人名姓,自然也只是做无用功。
封氏这时已经收了泪,也不管老父的旁敲侧击,只拉着女儿过去郑重叩首跪谢,慌的几名仆从连忙侧身躲避,连称使不得,又拿出备下的银两欲要交给封氏,道是主人家的一点心意,还望故人家眷莫要嫌弃。
封氏一怔,下意识回身望了眼身后两眼放光的老父,起身深深一福后神色坚定的恳求道:“恩公高义,妇人与小女自今日起必日日为恩公供奉长生牌位,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妇人还有一事相求,望诸位相助。妇人不通经济,怕是要白费了恩公这百两纹银,只求诸位为妇人在这镇上寻一处房舍安身,多出的银两只当妇人请诸位几杯水酒解乏。”
封氏原也是富贵人家的当家太太,开口说了这些话只觉羞愤欲死,可她如今家破人亡,倚靠半生的丈夫不知所踪,又有幼女需要抚养,只能将自己撕了脸面,求这些善心人再帮她们母女一回。
不然恩公家的仆人一去,她又如何守得住这许多银子,不过是白白填了娘家,还要让女儿与自己一同在封家受气吃苦。
那几人也看出了封氏的孤苦,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瞧也没瞧一旁封老爷发青的脸色。既然上头要救人,救回到狼窝里自然不行。他们先前不说话只是怕甄太太心里向着娘家不好多言,这会儿甄太太自己要走,他们当然是只有庆幸的。
一时议定,几人商议着便帮封氏母女寻了一处不大的两进宅子,周围都是正经本份的人家。因着他们急着走,封氏也急着搬,就比市价贵了两成,最后办完文书只剩了十余两碎银子,直接塞在了装文书的匣子里。
等封氏发现时,这几人早就走得远了,封氏只好将银子贴身收了,又在娘家人的冷眼里带着女儿搬了家,其后带着两个丫鬟日日勤恳做些女工刺绣换钱,倒也将日子过了下去,甚而还辗转托人将准备的一些薄礼送到了扬州林家,说是姑苏甄家谢二爷活命之恩。
封氏的谢礼送到林家时,刚刚挂在尾巴尖上勉强中了秀才的贾琏正在林海书房里抓耳挠腮的破题写文,封氏随礼送上的信笺便到了在旁悠闲喝茶的林海手中。
得到贾琏的首肯,林海又欣赏了一会儿贾琏愁眉苦脸的狼狈样子,才慢悠悠将信打开一目三行的看完。
信不长,看字迹应是妇人所写,信里简单说了下母女二人如今的日子,又再三感谢恩公再造之恩,道是“如有驱使,万死不辞”,又谢恩公为幼女赐名,却从头至尾没有提过贾琏的名讳。
林海微微点了点头,余光瞥见贾琏似乎写完了一股,便轻咳一声,让贾琏停笔:“先到此为止,你肚子里也就这几本书了,再写便是我也心疼笔墨。”
说着,林海便把封氏的信递给贾琏,叹息道:“这便是你先前与我提过的甄家太太吧?由字观人,也该是富贵人家出身,读书明理,谁又能想到年过半百竟遭此横祸?你这事做得很对。若是见死不救,与那空有神通却冷眼旁观的道士何异?”
贾琏先前归来时就将甄家之事的后续说与林海贾敏夫妇听了,听得他们皆是感叹不已。尤其现在他们夫妻刚得了爱女黛玉,正是怎生疼爱都嫌不足的时候,哪里能听得这样骨肉分离的惨剧,不由对贾琏此义举都是抚掌大赞,也对那道人很是不满。
“甄家姑娘的名儿你改的也好。虽然你年岁还小未必压得住,但甄家姑娘原本英莲之名连着姓委实有些不详,她既然小小年纪历了一大劫,父亲也不知所踪,另取一名改改命也好,如今她母亲也愿意,便十全十美了。”
原来自人打探到甄姑娘原名英莲,贾琏便觉读着怪异,又因命理之说为她另取乳名为臻,吩咐小女孩儿回家后问问母亲可愿用这个名字。
贾琏闻言面上也露出一份释然,笑着答道:“甄太太不嫌我莽撞便好。实不相瞒,学生自遇着那道人后,心中总有一些郁结,如今甄姑娘能改了命数,学生心里既为甄家母女庆幸,也对日后所谋之事少了几分犹疑。”
“那等妖道!”林海瞬间变脸,重重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