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毫无防备间,被沁凉的雪水落了满头满脸,沁入口鼻,连连咳嗽。他扯过陆栖淮扔来的布巾,把脸上细细地擦了一遍:“咳咳,陆澜,刚才怎么了?”
陆栖淮神色端凝,一言不发地抬头从空荡的天穹下扫过,最终摇摇头:“是个巨大的冰棱——怎么会忽然出现?”
白茫茫一片间忽然出现了房屋的轮廓,远远望去,影影绰绰的一大群,很是气派。他们转过了两对锁故石,从房屋的正门前经过,才看出了来,这是比琴河唐氏还要富丽堂皇数倍的府邸,绮阁琼楼,如今坍圮满地,断壁颓垣掩映在长风飞雪间。
冷风席卷着刮下漆金牌匾上的一片雪,露出一个殷字。云袖诧异道:“这里是曾经的南离殷府!”
“没错,就是这里。”玉温接口道,“不过,现在已经是殷府遗址了。”
中年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上蓦然抿出深深的沟壑,他苍枯的手指合拢,远远地向颓败的废墟行了一礼,介绍道:“从前可以从四面八方直通这里,如今从殷府往中州十八地的路已断,只能从瀚海雪原绕行,也没有什么人来了。”
“殷府如今活下来的人,就只有我们的神官。”他声音低低地,熟稔讲出流传许久的掌故,“传说,殷府从前有一株木头,三位,你们见过这样的树木吗?”
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根系庞大,差不多有一里。”
“一里?那该是树林了吧?”沈竹晞不可思议地感叹。
玉温却笑笑摇头:“不,那是一整棵树,独木成林。传说,是殷府的先人种下,几千几百年传承过来,泽被子孙,荫及后世。”
“不过,南离人都知道,殷府被灭的那一日,这树通灵,悲愤之下忽然开始作妖,凡是路过的人,都害了病。几百人来砍它,仍是岿然不动,甚至随砍随长。”玉温按住心口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后来呢?是不是神官来施法镇压了树妖?”沈竹晞问。
“不完全是。”玉温摇摇头,一字一句地纠正了他,“还有神官的好友,那位姓林的道长。林道长和那时候还用剑的神官一起,只一剑,就把树妖砍死了。”
“说来也奇怪,树妖倒下后,流出青碧色的汁水来,流了整整三天,像是淌眼泪。”玉温煞有介事,“我们南离的一草一木都通灵,如人一般有情有义。”
“心非草木,却作无情。”陆栖淮淡淡地说了一句。
玉温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接口,一行人便纷然静默下来,只有长风席卷衣袂和长发的声音渐次淅沥。
“啊,又到海边了吗?”云袖忽然听到隐约的涛声,悠远而空旷,一声声轰然拍响在广阔无垠的堤岸上,回荡在耳际。
沈竹晞也凝神细听,诧异道:“哪里有海?没有波浪声啊?”
玉温明白过来:“刚刚的声音,姑娘听到了?”他侧耳细听,发觉自己没有听见,神情明显地放松下来,“这里已经远海,姑娘听到的声音,是从天上之河来的。”
“天上之河?”云袖愕然问,“南离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玉温似乎迟疑了许久,点点头:“或许是有的,当然,只对于某些人来说。”
“从前南离古寺还没出事的时候,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几百遍,却从来没有缘听到天上之河的声音。”玉温遗憾地叹了口气,“这辈子我或许怎么也听不到了。”
“什么意思?”云袖隐隐不安,看向他。
玉温深吸一口气:“在南离世代的传说里,天上之河叫无底海,是归墟的一部分。”
“归墟在地底三千丈深处,无底海再更深的地方,深到极限,所以回到了天上——我们南离将它称为天上之河,这条河不存在于阳世。”玉温点着水烟杆,吸了一口,抬头崇敬地看着头顶的天空——此刻,雪霁天晴,明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直洒而下,最深处金色耀耀,猎猎扬扬,锦簇着湛蓝高远的天宇,那里古往今来,万载不变。
玉温手高高抬起:“就是那里。”
就在此时,云袖又听到了那种轰然的回响,她隐约间真的感觉到无形的河流从头顶上呼啸而过,奔流、狂涌、广纳、往前,以摧枯拉朽之势,无保留地带走一切。
刺眼的阳光灼人眼瞳,云袖居然忘了抬手遮挡。这声音一下一下起伏地落在心间,她一时间竟听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