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微,到神像上面去。”陆栖淮凌空而立,衣袖飘飘。他凝视着下方显得深不见底的高台下面,眼神也宛如深不可测的海。
沈竹晞哼了一声,握紧了袖间的朝雪与他并肩而立,算作无声的答复。
陆栖淮侧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微微笑了,他将手伸过来:“朝微,你束发的带子……”
话音未落,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清冷如雪的指尖拂过沈竹晞后颈,紧握住他颈间系好的丝缕,用力一扯。
“啊!”沈竹晞按住心口,恨恨地看着他,仰头发出短促的痛哼。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轻轻托起,陆栖淮手指不停地变幻,柔和的长风推动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轻飘飘宛如纸鸢,远远地呼啸向上飞去。
“陆澜!你要干什么!”沈竹晞目眦欲裂,全身上下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紧束,居然动弹不得,他只能用力拍打周围流动的空气,一边利喝,“放我下去!我和你一起!”
“那底下有亡魂,你会死的!”他焦急地叫喊,吞咽下满嘴冷风。
他是天真,可他不是傻。陆栖淮没有说,可他一样能看出来,这座南离古寺以及周围,盘踞着挥之不去的阴气,以至于辜颜一进来就躲在袖口里昏昏沉睡。
这座高台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莫非,是和琴河一样,有一座夜间的亡灵之城?
沈竹晞隐隐觉得这样的景象无比熟悉,身体随波逐流地顺着长风被送起,思绪却陡然转折。模糊不清的画面如惊雷般掠过脑际,有谁惊恐的声音穿透时光的帷幕而来:“我看到的那人就是他!”
那居然是苏晏的声音。
沈竹晞想起来,最后在他“死前”的一刻,苏晏被喂下吐真丹,揭发出殷景吾是当初六合城中背叛他们的那个人。
——六合城,这是他们同心同归的四人,开始有裂痕的地方。那时候六合城已经被隐族占领,他们和凝碧楼老楼主金夜寒一道作为卧底进城。到达的第二日,他们听到了此生最为惊悚的消息。
隐族人有一样不可逆转的杀器,是最初他们千年前第一战的时候,十万精锐齐齐自刎,亡灵被归入一处叫不净之城的地方,保留着生前最强大的执念,期待着有一日重返中州杀伐。
而不净之城其中的一个入口,就在南离古寺下。战败的隐族人不顾一切地往南逃是有原因的,他们伺机想要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时,苏晏被用绳索绑缚在高台的一角,林望安握着渡生直指他心口,一贯冷定的手指微微发颤,苍白的脸上抹了血色,艳丽如妖:“到此等地步,你还妄图挑拨我们!”
虽然话是如此说,他心里却一时冰火交集,痛楚难当,这时来自药医谷风若逝谷主的吐真丹,服下的人……是不可能讲假话的。
“林道长,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啊?”苏晏昂着头,半边脸上覆着面具,神色晦暗不明,然而语气中却没有半边恐慌,冷笑道,“撷霜君,云姑娘,你们也想一想,殷景吾到底是不是内应?”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默无声地凝视着林望安的背影。
一天死寂中,苏晏陡然睁圆眼睛,死死地盯住林望安身后,眼睛里闪过复杂而冷漠的光,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的瞳孔隐隐倒映出如雪的亮光——是剑影?
林望安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一转身,翻腕一沉,渡生铮然弹出:“果然是你!”
与此同时,朝雪的刀刃和菱花镜的微光交织成阵,将殷景吾笼罩紧扣其下,不得解脱。
“殷慈”,长剑刺入对方身体的时候顿了顿,林望安眉目黯沉,声音逐渐低落下去,“我以为不是你的。”
“好,好!”殷景吾半跪在地上仰脸看着他,目光倔强,脸若寒冰,沈竹晞在回忆中凝望过来,却觉得他的冷漠像是强自支撑起来的薄冰,轻轻一触就破碎了。
然而,那时候,撷霜君却只是缄默地握到站在林望安身旁,刀剑指向了一处——殷景吾抓住渡生的剑刃,冷笑连连:“好,真是好——林望安,这就是你所谓的同心同德,同去同归?”
仿佛被无形的剑刃刺中心口,林望安眉眼陡然凌厉起来:“你当初在六合差点害死我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句话?我说过,一旦捉到那人,决不轻饶!”
渡生迎头斩下的一刻,殷景吾不避不闪,内心荒凉若死。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三位同伴心中的信任就像纸片一样脆薄,被苏晏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挑拨。他仔细回想着在六合城里发生过的诸事,零散的线索终于在此刻被串起,他瞳孔猛然一缩——是苏晏!就是他!
祈宁剑弹铗而出,然而,倏然而至的白影快如鬼魅,夹杂着劲风掠过,是一群战力惊人的阴狠凶尸。为首的那个殷景吾认出来,是三无阁的段其束,不知何故,居然也被苏晏做成了凶尸。
他持剑而起,然而,与此同时,渡生和朝雪一前一后刺到他面前,鲜血狂涌中,祈宁从他张开的手指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就要结束了。
然而,想象之中最后的一剑穿心之感并没有来袭,迟疑良久,他震惊地睁开眼,看见苏晏豁然崩开绳索探身而起,冲过来死死地抓住撷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