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夺朱之战的七年里是否和凝碧楼有过节,害怕他们折辱虐待你,干脆提着剑夤夜杀上门。那时候何昱不在,我和朱倚湄斗得难分难解,便是在那时进入她的梦魇,最终还是力克了她。”陆栖淮唇畔泛起苦笑,“这是那个凝碧楼的黎灼用了蛊毒在我身。”
“你伤得这么重,不去看医生,这条手臂岂不是要废掉?”沈竹晞不耐烦听他讲述,手指用力收紧,就要转身拉他走。
陆栖淮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神色倔强,不为所动:“反正你平安在这里已是极好——”他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滴出,落满衣袖,因为穿的是黑衣而不易察觉。
“如果我的手臂废了”,他茫然地笑了一笑,忽然抬眼定定地望着沈竹晞,眼神看得极是深刻,居然在一瞬间让他有刀锋掠鬓的寒意,“江湖人,江湖死,若我废了一条手臂,功夫大退,或许便会无声无息地被人所杀。”
“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用费心费力地面对未来的诸多事端?”他这一句话说得心灰意冷,沈竹晞心中大震,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陆澜这样的表现,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瞒着他?也不过短短二十多日未见,陆澜的眼神居然已经是望不到底的,宛如深沉的海,他自进亭子开始,除了讲话,就一刻不停地喝酒,端起酒坛的姿态气魄,竟仿佛是那些日日买醉、醉生梦死的贵公子。
沈竹晞缄默地攥紧了他的手,一口气忽然停滞在胸口,撕裂的疼:“别这样,你当初要是不和我一起去南离就好了,那本来应该是我要面对的命运,却拉你下水。”
陆栖淮缓慢摇头,神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定下来,推开他:“无妨,我们两人如果注定会相见相携的话,即便是我当时不随你去,也会在未来某个命运的节点再度相见。”
“而我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他语声顿住。
沈竹晞侧耳倾听下文,然而却听见他续道:“便是这些了。”
“这就完了?”沈竹晞目瞪口呆,没料到他轻飘飘三言两语就勾勒完了度日如年的大半月。他心思灵活,立刻有了疑惑,“可是这样一来,凝碧楼恨你入骨、立誓要捉拿到你,直接放出消息就是了,为什么会扯上汝尘小镇?是不是你另外做了什么让他们误会的事?”
就在他这句话问出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沉闷的敲击声,沈竹晞侧头看去,才发现被他们遗忘在旁许久的骷髅一直坐着倾听,这时敲打臂骨,有了反应。它肩骨上站着辜颜鸟,这时也在安安地鸣叫,让沈竹晞颇为奇怪的是,辜颜居然和骷髅很是亲近。
难道说是这种并不属于活物的本能让他们觉察到了什么?沈竹晞陡然目光一凝。
“朝微,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等我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一定会跟你讲。”陆栖淮转过来,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他,伸手过来的时候,袖间的玉笛撞上沈竹晞缀着的黑曜石,声音清脆,宛若风铃的天籁声。
沈竹晞内心抑郁不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他本以为找到陆澜,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可是如今陆澜缄口不言,他不明真相,便无法杀上凝碧楼,向天下人解释清楚,而那些纷扰的流言蜚语……
沈竹晞叹了口气,低声劝说:“虽然我挺好奇的,可是你也得想想吧,如今外面捉拿你的人到处都是,其中不乏一些高人,你怎么能在离开涉山后保全自己?况且我又不能从早到晚无时无刻地陪着你。”
陆栖淮仍然默然不语,在他那样轻细冷然的神情中,沈竹晞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他勉强地笑了笑,不再抱有希望:“也罢,随你怎么样吧,反正我和你是一边的,总要和你一起。”
“不”,出乎预料的是,陆栖淮却断然否决了他。
沈竹晞万分惊愕,不觉提高了声音,恨恨道:“说什么不?你还要赶我走?你你你,你怎么这样?”他一哽,因为愤怒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再也说不下去。
“顺从你的心,朝微,若你有一日觉得我真的是十恶不赦之人,没必要勉强囿于昔日的。”陆栖淮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着对面人苍白的脸色,忽然微微一笑,“既然我不打算告诉你,那,我答应你三个条件如何?”
沈竹晞被吸引了注意力,压下一瞬间翻涌的杂念,陡然间振奋起来:“真的吗?”他扳着手指苦思冥想,充满了兴趣。
“第一”,沈竹晞眼珠一转,已经想到,却刻意卖了个关子,“我想说——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对方面前摇晃着。
陆栖淮微微一怔,失笑:“我本来也不怎么喝酒啊——你就这样浪费了一个条件?”
沈竹晞撇撇嘴,冷笑:“我记得你好像有胃病?既然如此,这个条件得附加些,你以后不要吃过辛、过辣、过烫……”
陆栖淮忍不住想截断他的话,然而沈竹晞忽然抬头看过来,眼神幽深,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少年的眼瞳是透明的琉璃色,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虽然因为那场沉睡,他外表依旧秀美如少年,眼瞳里却时常流露出复杂的光。
他看着,忽然觉得心头微微一恸,如同被牛毛针细微地刺了一下——这便是他竭尽全力也想护住的素净如雪吗?在一系列的事件打击中,他可以将友人护在身后,然而那种心境的猝然改变,却让他措手不及,也无能为力。
沈竹晞有些退缩,眼里神光离合不定,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陆澜,我第二个愿望,便是等你治好了手臂,我们要比一场——看是朝雪厉害,还是祝东风厉害。”
他看着陆栖淮惊愕而恍然的神色,有些恼怒:“你之前就答应过我的!我只是再提一次!”他顿了顿,有些沮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认识这么久,你就没想过要和我一较高下?”
沈竹晞转头看着臂弯里抱着忘痴长剑的纪长渊,虽然已葬入尘土,它仍是坐姿挺拔,整个“人”和怀中的名剑一样犀利。他虽然是个药人,却是天生为武学而生,如今却已经作古,难以一见拔剑的绝代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