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活得太久有什么不好,自然是“分别”的时刻了。
飞鹤山龙脉,是打死不化人形的。
山雀原来就不想跟尘世牵涉太深,也不喜欢外面那些复杂的事,只乐意躺在家里睡大觉。兴致来了就变成山雀到处溜达,不高兴就沉在山涧崖底,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是这样一只没心没肺的快活山雀,终究还是为宿笠的“离去”伤心了一场。
宿笠虽然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刀,只想摸索传说中的刀法至高境界,但是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那只山雀还好端端地继续蹦跶,饶是刀客这样的人都觉察出不对了。
小禽鸟究竟能活几年,刀客说不好,可是再能活的鸟,也不能十几年都毫无变化吧!
宿笠当然有怀疑,最初他是不愿意去想,生怕揭破了这个秘密,山雀就再也不会出现,于是一直装糊涂,直到自己须发都开始变白,而山雀跟偶尔溜达来看望自己的孟戚墨鲤身上怪事层出不穷(墨鲤是严格按照时间给自己变老的,怎奈孟戚没个轻重,有时两人不察,在变年轻的时候被武功越来越高的宿笠看到),刀客终于恍然大悟,敢情这三个都是妖怪。
妖怪就妖怪吧,只要不吃人,也没啥大不了的。
大概是山雀平日里太没心没肺了一点,唧唧喳喳地欢脱,加上它还有“妖怪同伴”,宿笠更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在宿笠越来越不好的时候,山雀灌输了一通灵气不见好转,就慌张地飞出了山。
历经千难万险,被鹰追被猫抓还被人类小孩用弹弓打——因为离了飞鹤山它就是一只普通的鸟,什么都不会——等到了太京,已经灰头土脸,毛掉了好多。
山雀倒是想去岐懋山,可它根本不认识。
太京就不一样了,好歹大,知道的人也多,还能偷偷躲在运货马车的车顶上。
好在飞鹤山龙脉的运气没有差到家,墨鲤那阵子正好在太京,为文远阁的一位宰辅看病,那是永宸帝在位时最后等来的栋梁之才,能架住破屋的那种栋梁。
时光流转,就连这位栋梁也老了,墨鲤得变成更老的样子才能入京。
孟戚见到这只山雀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灰扑扑脏兮兮,再也不见神气活现的样子,身上还能看到爪痕,明显是几次被抓又几次挣脱折腾的。
然而山雀这样努力,终究不能挽回它放在心上的崽。
随着年岁增加,宿笠经脉内的灵气逐渐消耗殆尽,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使有墨鲤在,金针度穴加上各种灵药滋补,也只堪堪放缓了衰败的速度。
在山雀带着墨鲤回到飞鹤山的第三个月,宿笠还是离开了。
他抱着自己的刀,被葬在了深谷山涧的一株杏树下。
宿笠没有徒弟,他也不会教弟子,原本他给自己准备的墓穴在芦苇荡深处,可那里年年浸水,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飞鹤山龙脉就这样沉入深谷,足足闷了一百年,就连山中的灵气都变得沉滞。
伤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连山雀自己也说不清,三百多年后它呆呆地站在枝头,偶尔也能救几个误入深山冻饿昏迷的驴友,还救过被歹匪绑了的小孩,至于失足摔伤的山民,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反正谁都不会注意一只小小的普通山雀,那些人醒来后都以为是自己命大。
在这些人里面,不是没有孤苦伶仃的孩童,可是山雀仍旧提不起劲。
谁都不是它的崽。
它的崽只有一个,谁都不能替代。
墨鲤很担忧这伤心到极点的傻呆山雀,亦很惆怅。
这样的事情他一样在经历,且比山雀更多,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