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门,散值之时已至,贾政与同僚逐一拱手作别。
然而,他并未匆忙离去,而是在衙门内独坐许久,直至前来清扫的衙役提醒,方缓缓步出府衙。
他招手雇了一辆街边的马车,上车后便阖上双目。
母亲离世,夫人卧病在榻,长子宝玉出嫁,幼子贾环欠下赌债,如今债主每日上门催讨……忆及种种,贾政不禁潸然泪下。沉思良久,他狠狠咬了咬牙,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先送我去西交民巷,再往帽儿胡同。”
车夫面露苦色:“大人,西交民巷位于西城,帽儿胡同却在东城,如此往返周折……您先前给的车钱可不够哟!”
贾政听闻,脸色变幻不定,在身上摸索一番,终于掏出一块碎银扔给车夫。车夫接过银子,笑嘻嘻地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家?那两处我常去,富贵人家着实不少。”
“薛府!”
“晓得晓得,薛府的薛大爷向来出手阔绰,在西城也是赫赫有名……”车夫闻言,掉转马头,朝西城奔去。
贾政此番前往,自是为了借银。如今的神京城,风云变幻,四王八公皆被整治,贾家往昔的荣光不再。
他遣散门客,变卖出行的马匹车架,昔日的贾正经,如今不得不振作精神,挑起家中重担。
抵达薛府,见到薛蟠,贾政直陈家中惨状,薛蟠闻之大惊,赶忙取出五千两银票递与贾政。
贾政谢过薛蟠,婉拒其留饭之邀,复又坐回马车。此刻,他那挺直的脊梁终是弯了下去,再也无法挺直。
待他再次下车,身形佝偻,须发皆白,全然不顾一脸惊惶的车夫,径直返回府中。
府里,洛苏已携探春、湘云离去,王夫人服下洛苏所赠丹药,气色好转,早早便上床歇息。
赵姨娘见贾政如此憔悴模样,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却又恐惊扰他人,只得捂住嘴巴,泣不成声,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我对不起老爷,生了个孽障啊。”
贾政无力地摆了摆手,命她将关在柴房的贾环与在书房苦读的贾兰叫来。
贾环、贾兰走进房门,见贾政这般模样,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地请罪,直呼自已不孝。
贾政望着跪在面前的两个晚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环儿,为父往昔对你疏于管教,才致你犯下这般大错。从今往后,你必须改过自新,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言罢,自怀中取出五千两银票,递与他,自嘲道:
“此乃为父的尊严,亦是贾府的尊严,可如今,我却将贾府的尊严丧失殆尽……我本欲一死了之,然而,我不敢啊,我怕到了地府,无颜面对老太太、老国公及列祖列宗……你可明白?”
贾政死死盯着贾环的双眼,状若癫狂。
贾环吓得面色惨白,磕头如捣蒜:“父亲,儿子知错了,往后定当好好做人。”
贾政平复了情绪,缓缓说道:“你去从军吧,倘若你战死沙场,我陪你一同赴死。十年之内,你需为贾家争得一个爵位。十年之后,若你仍未成功,你便陪我去死!”
说完,不再给贾环说话的机会,让他当晚与赵姨娘道别,明日收拾行囊赶赴军营。
贾政又将目光投向贾兰,眼中满是期许:“兰儿,你向来懂事勤勉,如今家中艰难,你更要加倍努力,为贾家重振门庭。”
贾兰重重地点头:“祖父放心,孙儿必定刻苦读书,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贾政微微点头,挥手让二人离去,而后独自坐在屋内,许久都未出声。
次日清晨,贾政早早起身,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他神色凝重,双眉紧蹙,目光中尽是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