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夫人府。主院,内室。
武梁躺在床上,轻轻睁开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丫头不见踪影,守在床边的,依然是椅子上端坐的程向腾。他面朝着她,正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卷。
武梁默默看着他,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这是掉河事件后的第二天。那天两个人被救上来后,她就瘫倒了。疼是次要的,主要是累和后怕,精疲力竭,看到程向腾,她便什么都不管不顾,放任自己陷入了黑沉梦乡。
然后回来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糊涂了一天。
不过如今已经睡足睡饱,十分清醒地在床上躺了也有一天了。于是那天的情形,总反复在眼前重现。
她醒了,当然第一时间关心的,就是那个比她惨得多的另外一个人,他醒了没有。
那时候在水里,邓隐宸也是尽力撑着口气儿。河里浪急,他知道自己若真晕死过去,武梁绝对弄不动他那大块头。他知道没人来救之前,他们得靠自救,所以他尽力撑。
实际上,他跟昏死过去也没多大区别,他已经毫无动静很久。也许是在养精蓄锐吧,直到救兵降临,她听到程向腾的呼喊大声回应,才惊醒了他。
后来,他看着她,还有力气轻轻的给她说了句话。
可是被救之后,邓隐宸又立马昏死过去。
所以武梁一直不知道,他最后还能对她说出那么句话,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
问程向腾他的情况,程向腾直白地告诉她,邓隐宸跟她一样,也是回去当晚便起了高烧,至今未退,人仍昏睡不醒。
还没,醒来啊……
——武梁没情没绪的躺在床上,混混噩噩的,连眼神都有些呆滞。
邓隐宸会醒过来吧?会好起来吧?他会恢复如初,不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的身手那么好,他的身体那么壮,他的骨头那么硬,他那么死重死重……他那样强大到让人有压迫感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直躺着?他一定会很快又站起来,高冷孤傲冷眉横扫吧?
他一定会好的,对吧?
可是,武梁的脑海中,却总会不由自主的闪些些奇怪的画面。有邓隐宸嘴歪眼歪的样子,有他跛脚蹋肩佝偻着腰的样子,有他拖着腿艰难行走一步三摇的样子……
武梁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是够了,怎么能胡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邓隐宸啊,狂拽酷傲的邓隐宸啊,怎么会容许自己落得那样可怜兮兮的样子?
……
可是,如果命运之神就是不眷顾他呢?如果他真的一直醒不来呢?如果他真的落下残疾呢?万一他撑不过去不治而终呢?
那么,怎么办?
她欠下他的,她怎么还?
……发呆了很久,转转眼珠,程向腾仍在那里看书,室内很安静,如旧的画面。
武梁盯着程向腾光脑门上的发线,涩涩地想,还有程向腾呢,他又该怎么办?
那时她跳水时,担心外衫篷如伞,会影响速度追不上邓隐宸,也担心落水后外衫吃水过重,所以一早就脱掉扔开了。及到水里抓到邓隐宸后,也同样脱扔了他的外衫。
到后来,给他检查身体,裹缠伤口,手撕牙扯的用上了两人的中衣。所以最后程向腾看到她时,她身上只剩小衣,根本不能遮体。
那时她用后背和一只手臂扶靠在岸边借力,只有一只手可以扶托邓隐宸。她又累又冷,姿势根本无从讲究,只一味手臂使力,把他揽紧在身前就是了。
依稀仿佛,她的一条腿也有出力,使劲缠固着他的腿?
她衣不遮体和别人贴人一起,那幅尊容不堪入目吧?程向腾亲眼目睹,心里一定憋着许多邪火吧?
何况,还不是只他一个人看到,武梁恍惚记得,当时随行的他那些手下,一同静默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