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神气活现的端坐在贵妃榻上,慢条斯理的拿银勺挑着冻酪里的葡萄吃,与宋夫人的待遇一样——四角置冰缸,四名小使女打着扇,四名大使女围绕身侧。一个捏肩一个捶腿,剩下两个各捧一方帕子,一点一点替卫长嬴绞干湿漉漉的长发。而母贺氏指挥着使女伺候着她出浴后,便精神十足的捏着帕子在旁哭哭啼啼。
“夫人是大小姐的亲生母亲,向来最疼大小姐的,大小姐但凡说上一句半句软和话,夫人定然就不忍心了……”贺氏看着卫长嬴沐浴更衣过后,仍旧发赤的面色,心疼得泪落纷纷,“那是大小姐的生母也是嫡母啊,大小姐跟亲娘嫡母低头,难道还丢脸吗?一个多时辰啊!若不是五公子机灵,去请了表小姐……夫人下不了台,大小姐要跪到什么时候?呜呜……看看这小脸、看看、看看!”
贺氏越说越伤心,见卫长嬴自顾自的吃着冻酪,根本不接自己的话,更难过了,拿帕子捂住脸,索性大哭起来!
卫长嬴斜眼看了她一眼,咽下葡萄,敷衍似的道:“别哭了,我不是好好儿的么?区区一个时辰而已。想当初,我跟着江伯蹲马步那会,一蹲就是几个时辰,略有变化,江伯就是一鞭子抽下来……”
“那个天杀的老货!”贺氏猛然扯下帕子,也不管脸上泪水横流,咬牙切齿的骂道,“都是他!带坏了大小姐!大小姐小时候粉妆玉琢、雪团儿也似的小人儿,最是娇嫩不过的,都是这杀千刀的老货,不安好心!生生把娇滴滴的大小姐教成如今这个样子!”
“如今这样子有什么不好?”卫长嬴捧着五瓣葵口贴金箔粉彩瓷碗,很是委屈,“我苦练多年,乃有如今的身手,而且这些年来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不好吗?”
练武很辛苦的!多么不容易!十二年风雨无阻啊!
若非沈藏锋乃是沈家子弟中的翘楚,武艺超群的话时常在她耳边响起,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卫长嬴早就练不下来了,她又不是天生好战!
可谁叫祖父那么早给自己定了亲,还定了个武夫!卫长嬴自小强势,向来不屑于告状,再说出嫁之后就是夫家的人了,总是回娘家来告状,很得脸吗?娘家人不要过日子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出现自己到了夫家之后,万一与丈夫说不来,以至于被小妾趁虚而入,只能做个徒有虚名的正妻,没准还要看着庶子继承家业,凄凄苦苦的过上几十年然后在忧郁中死去被风光大葬就这么无声湮灭于尘世……
——这种未来,只要想一想,卫大小姐就觉得不寒而栗!
——可为什么自己十二年来避免沦落到此等悲催地步的努力,母亲和乳母包括胞弟都不赞成?
卫长嬴忿忿的塞了一勺冻酪进嘴里——什么针线女红、庖厨之技,还有那些劳什子的《女戒》、《女则》,那些贤良淑德……若是做到这些就能够与夫婿恩爱一世、得公婆欢喜,《诗》里头哪来的《白华【注】》篇?
既然学这些也未必就能够保自己一世喜乐太平,还不如剑走偏锋呢!
只要自己身手够好,不管沈藏锋什么性儿、有些什么自己看不惯的嗜好、成婚之前后院里先收了几个使女爱
妾……关起门来把他拿下了,还怕这日子过不好?
料想这厮在名门望族之中也算是颇有名气,怎么也丢不起脸把自己被妻子打得死去活来的事儿说出去罢?
卫长嬴觉得,还是自己这个办法最好!
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母亲宋夫人和乳母贺氏虽然确实是真心真意为了自己好,可按着她们的说法,往后还不是处处听着顺着迎合着丈夫的心意过日子?
但在备受宠爱、真真正正如掌上明珠般养大的卫长嬴看来,所谓好日子的标准,就该依着自己心意过嘛!靠着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得来的所谓的丈夫的怜恤……卫长嬴觉得,在得到丈夫疼爱之前,恐怕……自己会先憋屈的吐上几口血!
——简单来说,在卫大小姐的人生中,向来只有旁人、包括长辈处处哄着她好,让她去围着旁人转,即使那个人是她打小定下来的未婚夫,卫长嬴也觉得自己应该果断选择想法子把这位置换过来!
大家小姐,不好做啊……自己明明都如此用心努力了……
看着卫长嬴一脸委屈,贺氏扯着帕子差点尖叫起来了:“大小姐身子康健是好事,可时下的大家闺秀,主学的应是女红针线、读的该是《女则》《女戒》,行动当如弱柳扶风……喜好不是琴棋书画这样的雅事,也该勤勉如绣技、织工,再不济,也要是打个络子、做几道别具风味的小菜!”
她痛心疾首,“大小姐请说,这几样,大小姐哪一条可以达到?!”
“……这些太多了!”卫大小姐脸色一黑,道,“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