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至卯时,苏媛便起床梳妆打扮,这是头一回觐见后妃,宫人皆无比慎重。贺昭仪是个相当刻板周全的人,指了身边的大宫女琉璃过来看了两回,出门前还亲自替她检查着装首饰有无不妥。
她们到的极早,然而已有人侍奉在那了,是重华宫的素嫔蒋素鸾。素嫔出身吏部尚书府,是瑞亲王嫡妃蒋氏的亲妹妹,因着她姐姐的那回事,入宫后颇受赵太后与瑾贵妃照顾,只是不知怎的同凤天宫很是亲近。
她是个香坠般娇小的女子,身量不高,穿了身碧青色的苏绣绿萼长裙,裙摆上的雪色长珠缨络拖曳于地,天水绿绫衫上精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有种简约的华美,扶着盛装华服的陈皇后进华阳殿时态度恭谨温顺,丝毫不见宠妃的盛气与凌人。
苏媛很难将眼前人同昨日谢芷涵口中那个好唇舌之争的妃嫔联系在一起,跟在贺昭仪身后对陈皇后行大礼。接着素嫔同贺昭仪行礼,苏媛再上前向素嫔见礼,熟知在她抬首瞬间对方惊愕的连退数步,眸底染上浓浓厌恶。
苏媛不明所以,不由去看高坐着的陈皇后与旁边的贺昭仪,适逢撞上她们俩的视线,面色越发显得迷茫。
陈皇后的视线渐露了然,而贺昭仪的目光则越发认真,苏媛不由抬手抚上自己面颊,惶恐的询道:“不知嫔妾哪里冒犯了素嫔娘娘?”
“你……”素嫔失态,陈皇后威严的声音传来:“素嫔,你已不是刚进宫的妃嫔了,怎这般失礼,见了新人连仪态都没有了?”
素嫔低眉,告罪道:“是嫔妾分了神,谢皇后教导。”随后才转向苏媛,牵强和气道:“苏美人姿色动人,我见了一时惊艳,竟是唐突了,妹妹可千万不要计较。”
这话,苏媛半个字都不信,宫中佳丽如云,她素嫔本身亦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竟用这种借口搪塞。只是,心中这般想着,苏媛面上自然不露分毫,“素嫔娘娘过赞了,嫔妾不敢当。”
“敢当,你当得起。”
素嫔语气淡淡,视线则依旧紧锁着她,后来还是皇后身边的春庭上前请了她与贺昭仪入座。
陈皇后满面关切:“苏美人出身江南,在这儿想是多有不惯,若有什么不适应、需要添置的尽管和本宫说。你父亲在杭州任职,去年吏部蒋大人还在皇上面前赞扬你父亲治理有方,你叔父今次又剿匪立功,皇上钦点你入宫亦是看重你,往后要秉承宫训,用心服侍皇上。”
苏媛又起身,顺从应对:“嫔妾谨遵皇后教诲。”
过了会,妃嫔们陆续到场,延禧宫王贤妃和景和宫秦妃来得算是比较晚的,然而苏媛往外瞥了三四次仍不见谢芷涵身影,眼见着华阳殿内人越来越多,不免有些担心。
好半晌,才听外面宫人通禀:“韩婕妤、谢贵人到!”
苏媛探首,率先进来的是韩婕妤,穿了紫色短衣,下面配同系的百褶裙,外罩白色绣紫花半绣长衣,头梳朝天髻,满头珠翠,光鲜夺目的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谢芷涵一身翡翠绿裙行在她身后,进殿后先悄悄往苏媛处望了眼,面色倒不见如何焦急。
两人行礼请安,随后韩婕妤入座,谢芷涵立在殿中,听皇后身边的卫通卫公公引她向王贤妃与秦妃等人逐一行礼。
谢芷涵的父亲在王尚书手下当差,王贤妃待谢芷涵自然比苏媛要亲善许多,“谢妹妹刚进宫,得空的时候多去本宫的延禧宫坐坐。本宫父亲常说谢侍郎办事沉稳,是最有能力的。谢妹妹如今与本宫一同服侍皇上,在宫里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都可以去本宫那里。”
谢芷涵得体应是。
旁边的秦妃忍不住就道:“可不是嘛,此次贤妃姐姐的哥哥王翼长能从那群流寇手中救回来,还多亏了谢贵人的父亲和苏美人的叔父,否则这会子还不知、”她说到一半,似才发现贤妃面色不济,忙巧笑嫣然的改口:“瞧我嘴拙,贤妃姐姐可不要介意,王翼长不过是一时失手才中了贼人的圈套。”
“秦妃说的没错,本宫哥哥能得以平安脱险,的确多亏了谢侍郎与苏参领。”贤妃说话的时候面对谢芷涵的脸色已不如早前自在,余光瞥向后座上的苏媛时亦是怪异,“谢妹妹与苏妹妹已然进宫,往后日还长着,本宫自然会好生照拂,就不劳你秦妃提醒了。”
王贤妃的父亲乃兵部尚书王茂,是当初赵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长兄王宏熙是震威大将军,在定海平叛,次兄王宏照任职护都营翼长,协助瑞亲王护卫京城安宁。虽说此次办事失利,但嘉隆帝念在王尚书与王贤妃的颜面并没有严惩,不过是暂撤了翼长之职,而众人心中皆明复职之事只是早晚。
但王宏照办事不利触怒龙颜,此事于贤妃到底颜面无光,秦妃当众提起此事,其心可明。
陈皇后坐于凤位,看着二妃暗斗亦不阻拦,只让宫女请谢芷涵在苏媛的上位落座。谢芷涵刚坐下便转首冲她挤眼,含笑道:“姐姐来得好早。”
苏媛有心问一句为何来迟,但观左右众妃嫔,凝了眼韩婕妤到底没开口。不过,她不问,自有人好奇,坐于秦妃下首的秦良媛秦以璇开口:“我见婕妤姐姐面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闻声,韩婕妤的目光淡扫过去,后者露出怯意,脖颈一缩,瞅向自己的堂姐秦妃。
秦妃便开口:“韩婕妤今日来迟了,可是又服侍圣上劳累了?”说完笑意盈盈的自语道:“我可听说昨日万岁爷翻的是萧贵人的牌子,韩婕妤自个儿请安来迟,倒是连累了新进宫的谢妹妹,好在咱们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否则可不好。”
被责问,韩婕妤亦不慌张,慢条斯理的答道:“秦妃怎忘了,嫔妾素日都是这个时辰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皇后娘娘从来不说什么。前阵子天气炎热,嫔妾晨间睡不安稳故来早了些,今日睡得熟便起迟些,秦妃娘娘难道非要揪着嫔妾这点来问罪?”
韩婕妤说话并不客气,秦良媛忙道:“韩婕妤,是我多嘴问了句,不怪姐姐。”
那边贤妃即笑道:“秦妃和秦良媛一向姐妹情深,心意相通,秦良媛的意思多半就是秦妃的,只是这晨昏定省的规矩,皇后娘娘都不怎么计较,秦妃倒是恪守礼仪。”
秦妃并不得宠,其父完全是靠着一身本领及对赵太后的忠心升至的禁军统领,比不得那些世族教养出来的妃嫔有才情学问,若不是替嘉隆帝生育了玲珑公主,在后宫不会有这般地位。
秦妃心知话中嘲讽,苦于不好发作,只好道:“若是人人都像韩婕妤这般,将向皇后请安的事当做小事,往后可还有无规矩?”
闻言,始终低首拨茶的陈皇后终于开口,“秦妃这话说的是有理,不过韩婕妤虽有晚到,总是到的,不曾坏过规矩,是不是?”说话的时候,视线瞥向左下首的空位,意思不言而喻。
瑾贵妃尚且未至。
秦妃说的是韩婕妤,但却话及了瑾贵妃。如今早过了请安的时辰,贵妃却迟迟不见人影。
殿中气氛凝滞,谁都不敢再插话。
适时,宫女碧波进来禀道:“娘娘,钟粹宫宫人前来传话,说是贵妃娘娘在慈宁宫服侍太后,今儿个就不过来了。”
陈皇后凤眸微眯,面无波澜的回道:“去请,往日也就罢了,今儿是谢贵人和苏美人入宫后的头一回觐见,贵妃身份尊崇怎能缺席?让卫通亲自去请瑾贵妃过来,新人的礼还没完,不能让人说贵妃刻薄了谢贵人与苏美人。”威严端肃的声音自面色温和的皇后口中而出,众人不自觉得都谨慎了几分,眼看着凤天宫的宫女陆续进来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