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嘉自己知道因自己过生,郗法七八成要召她去伴驾,可是也没想到宴席刚散,当着满宫妃嫔的面戴凤就来找她了。
沈令嘉看看不远处郗法含笑的眼神,与施阿措道了别,顶着背后众人芒刺样的眼神走过去,衣裙摇曳生姿:“皇爷。”
郗法揽着她走出了殿门外:“今儿天气和暖,咱们两个散一散步。”
沈令嘉自然无有不应。
他们二人走在神仙宫外的太液湖旁,夹道草木新绿,天际火烧云映得漫天都是霞光,沈令嘉看见郗法脸颊上的肌肤被照做了灿烂的金色。
郗法温声道:“你十六了。”
沈令嘉不答,反而曼声唱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凌霜荣,秋容故尚好。”
太液池边春花盛开,春风柔软和暖地吹落在人面上,空气里带过来栀子花俗气而浓烈的香,一只粉蝶扑棱棱落在沈令嘉身侧,她笑道:“妾的好日子,皇爷可要赐妾一份生辰礼。”
郗法亦笑道:“你唱的歌儿这样不应景,朕不赐你。明明是春日,为什么偏要唱‘秋容’?”
破瓜是指女子十六岁的时候。瓜字分开为“八八”两字,时人拆“瓜”字为二八以纪年,谓十六岁,又有时也用作六十四岁的代称。
沈令嘉撇着嘴儿辩解道:“这首歌儿应的是妾满十六的景儿。”
郗法转过头来,双目里映着金色的夕阳,他的声音温暖而柔和:“朕记得,孙绰《碧玉歌》里带着‘破瓜’二字的不止这一首。”
沈令嘉脸颊一红,盯着郗法衣襟上刺绣的云纹不说话。
郗法握住沈令嘉的手,目光笼罩着沈令嘉脸上的红晕,低声道:“唱给朕听一听。”
沈令嘉依偎进他的怀里,合目不言,半晌方开口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
郗法的眼神里仿佛浸润着金色的蜜。
沈令嘉伸出双手环抱着郗法的腰身,慢慢唱道:“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发上,一触即离。沈令嘉睁开眼,看见郗法尚未远离的脸。
她将头埋进了郗法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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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法大约是对沈令嘉的唱曲十分满意,第二日一早,前脚她才从养心殿出来,后脚戴凤就带着口谕到涵香殿进她做了才人,与施阿措同阶。
沈令嘉接完了旨一起身,戴凤就笑嘻嘻道:“小主盛宠。”
沈令嘉一笑道:“乡下女子偶沐皇恩罢了,哪里就敢言‘宠’了呢?”
戴凤笑道:“诶呦呦,要是小主这样灵巧人儿也是乡下村妇,只怕天底下就没有美人儿了!”
沈令嘉命封了五两银子一包大礼来,笑道:“公公拿着吃茶。”
戴凤接了,又奉承两句,小百合早取了钱来散给宫人们:粗使的一人一把钱,有点脸面的两分到一钱银子不等,无论是戴凤身后的小公公们还是甘泉宫里伺候的,人人都有。
太监们喜滋滋走了,沈令嘉放松地坐在窗下榻上,问道:“嬷嬷以为,我这一回能随驾去冷泉行宫么?”
李嬷嬷的脸上皱纹重重舒展如菊花:“小主要是都不能,还有谁能呢?”
沈令嘉的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我有些害怕,嬷嬷,今天我的恩宠这样盛,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
李嬷嬷笑了:“小主别怕,初得宠的嫔妃是这样儿的。”
沈令嘉低声道:“我也不是头一回受恩赏了,可是宫内进位何其难也,非要资历或者功劳不可。如今我既无功劳又无资历,不过是受皇爷一顾之恩罢了,他就金口玉言要提我的位份,我……我感觉自己周身轻飘飘的……”
“小主,”李嬷嬷打断她的话:“您的心已经飘起来了,在宫里,浮躁是大忌。”
沈令嘉苦笑道:“在哪里浮躁不是大忌呢?可是那种权势的美妙滋味儿,我实在是忘不掉!”她仰起头来看着李嬷嬷苍老的脸,窗外朝阳的光芒落在她油光锃亮的发髻上:“皇后娘娘叫我去协理银作局,一进门那些太监都不拿正眼看我,可是百合一说:‘这是明光宫沈少使。’他们就好像闻到了腐肉的苍蝇那样围过来对我嘘寒问暖,拿出金银宝器来孝敬我,活像我是他们的妈似的!”
李嬷嬷笑了,她问道:“小主,您知道奴婢原先没跟您的时候是在哪儿伺候的吗?”
沈令嘉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