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凛没有回答。
知道他要做的电影,与过去有关,知道他心里还放不下那段往事,知道他迟早……会和江一凛这个名字做个告别吧。
他心里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过,是现在。
是他那颗满是疮痍的心,刚刚因为一个女孩而得到一丝丝慰藉的暴风之夜。
父子刚一见面,江沧海就朝着他丢过来一个杯子,江一凛躲了过去,笑了笑:“父亲怎么这么生气?”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因为化疗的缘故,江沧海瘦了太多,整个人有些脱形,暴怒的样子,和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的江沧海是自成威严的,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慢和优越,精于算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查出肿瘤之后,那个非常完美的父亲形象就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惶恐孱弱的中年小老头。
可不知为什么,江一凛却觉得,这个江沧海,比之前的要真。
“我放手让你做事,不是让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江沧海瞪着眼道,“你真觉得我死了,你就可以随便来了?好啊,你小子真当是厉害,当初你说要做一个京剧电影,我就觉得不对!还真让我给猜着了!”
他快步走到江一凛面前来,从前江沧海比江一凛矮不了多少,可现在他因病佝偻,因此要仰头看自己的儿子。
“你想要干嘛?”
“达成誓言。”江一凛声音很轻,但却斩钉截铁。
“好,你要致敬当年一个纵火犯!你玩儿得真大!”江沧海咆哮道。
一凛的脸色一沉:“父亲,我说过很多次,袁师傅他不可能是纵火犯。”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好,就算你说得没错,那是个意外,你觉得你了解他,那你以为你拍个电影,他就能被平反了?”江沧海冷笑着看着他,“根本没用!十年都过去了,你不过是把一个被千夫指的罪人拖出来鞭尸!”
江一凛脸上写满了隐忍:“我原先也以为是场意外,但事实上不是。既然父亲您今天问我,想来也是知道了内情。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
“呵。”江沧海冷冷的笑意更浓,“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戏子,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你知不知道你怀疑的人现在是什么身份?人家分分钟就可以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混不下去?”江一凛闻言,忽然失笑,“那便不混罢了。”
“你敢!”江沧海撩起旁边的一个杯子作势又要砸,江一凛没躲,闭上了眼,任人宰割的平静。
那一刻,江沧海心里猛地一沉,手垂了下来。
“这臭小子,是不把我当回事了吗?我养了你十多年,就比不过那……”想了想,他将“杀人犯”三个字吞下去,“就比不上袁敬意把你当小狗养的几天吗?”
江一凛睁开眼,目光如炬地望着江沧海。
“父亲对我有养育,也有知遇之恩。袁师傅待我,即便如您所讲,是条小狗,也必定是视如己出的狗。他是冲动,但他对我,也没话说。这么多年,我为父亲能做的,只是听话,听话地赚钱,但我活到27岁,还是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你这样做,没有好处的。”
“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我想让歆儿回家,我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罪人。即便不能为袁师傅洗掉冤屈,起码我也能兑现我当年的承诺,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看到自己来不及兑现的,得以安心。”
江沧海慢慢地看向他,心中竟百转千回,不知当说什么是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撇过头去。
对于江一凛,江沧海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江沧海是有毒辣的眼睛的,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时,他就瞧出了他未来的可期。
果然这孩子没让他失望,在他漂亮的谎言下,如初地表演得淋漓尽致,这是个有表演天分的孩子,哪怕是从那种底层地方捡回来的孩子,没多久的调教,竟完全瞧不出那之前的习性,就像他撒下一个谎,这孩子就浑然天成地圆了他的谎,圆到他有时候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