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做校对又怎么了?如今做编辑,套路跟以前也不太一样了,有选题压力、盈收压力。就目前看,我做校对蛮好的,安安静静,有规律,旱涝保收,我觉得心态还是轻松的。
这句话被她逮住把柄,她说,旱涝保收?这么点钱,还好意思讲旱涝保收?这年头人要怕累的话,就别活了,怕累只会让自己落到更累的层级,你想轻松、休闲地过,谁不想呀,你有啥资本吗?你有没想过你儿子以后可能会吃到的苦,你不拼,你不往上去,儿子只能吃你的苦,你这人……
她的话就是这样伤人,他冷笑:我怎么就不努力了?我怎么就不尽责了,我怎么就对儿子的事不上心了?你怎么就认定我让儿子落到下游社会去了?说话别吓着自己,既然你那么会拼,你自己去拼呗,凭什么天天像灵魂导师训我。
朱曼玉白了他一眼,说,我天天在拼,天天在公司忙。
他说,你拼也不就这层次,也没到哪个层次呀。
她说,你不拼,你连这个层次都不一定有,不就变成校对了吗?
她不想跟他多说了,其实她拿他没办法,他不是蔫,而是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做的,你可以说他懒、随性,也可以说他扶不起,没能力逼自己,反正说不清。
她说,你是不是男人?我感觉,你就一小孩,从小被宠坏了,永远不会大了。
他说,那我就走人呗,我感觉你们的生活也确实不需要我。
现在坐在出租车上的冯凯旋晃晃头,想把老婆朱曼玉的那些话语随吹进车窗来的风,丢到脑袋后面去。
他想,老师来家访,难道儿子又有什么事了吗?
冯凯旋赶到“丰荷家园”自家楼下,见一个小伙子已经在楼下单元门前等着了。小区昏暗的路灯下,他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牛仔裤,背着单肩包。
冯凯旋说,对不起,是老师吧?
你是冯一凡爸爸吧?小伙子问,眼睛里却有惊异的神色。
没错,与上次一样,冯凯旋穿着的全套大礼服、发胶造型的翻翘发型,高大上到几近突兀,让人吃惊。
小伙子的惊异眼神,让冯凯旋脸上热了一下。刚才是从酒店直奔过来,他来不及去雅安小区单身公寓换衣服了。他向他点头。
小伙子也认出了这是冯一凡的爸爸,上次见过,也穿成这样,几乎可以直接去巴黎听歌剧了。
小伙子笑了一笑,说,我是潘帅老师。
冯凯旋一手拿着那个粉色“凯蒂猫”,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刷开单元门,带着潘老师上楼。到了3楼自家门前,他从皮带上摘下钥匙包,“叮叮当”,钥匙在手指的挑拣中碰响着。天哪,一瞬间,他脸色突变。
我靠。他嘟哝了一声,说,钥匙没在。
潘帅老师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钥匙包,纳闷道,这门的钥匙没了?
冯凯旋嘟哝了一声,被没收了。
被没收了?潘帅问。他有些傻眼了,他不知道这男人在说啥,只知道自己刚才在楼下已等了半个钟头,而此刻又进不了屋了。
冯凯旋反应过来,准确地说,他是对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反应过来,他脸上别扭了一下,瞅着面前这小伙子,笑了,低声说,被没收了,嗯,女人脾气大,被我老婆没收去了。
潘帅不可能听明白,只感觉这男人的脸上有开玩笑的萌趣表情。
冯凯旋笑着摇头,然后用一种已婚男人向没阅历小伙透露人生诀窍的表情,瞅着潘帅说,你以后会懂的,女人是情绪化的。
他看潘帅一头雾水的样子,就解释道,我老掉钥匙,每掉一次,防盗锁就得重换一把,我老婆心疼钱,一把防盗锁得100块钱,所以前天在我又掉了一次钥匙之后,她干脆不给我钥匙了,说我的钥匙归她管,或者说我的钥匙被她没收了,她说反正每天下班回家是她早。
他的应变能力,可不仅仅在婚礼台上。
在走廊暖黄色的灯光下,潘帅老师看着这衣冠楚楚,手里还拿着一个可笑的“凯蒂猫”的学生家长,觉得这人画风比较好玩、滑稽,不知是干什么的,就说,哦,这样啊。
冯凯旋对潘老师继续摇了一下头,说,你看看,哪想到今天她临时出差,她自己居然没想到这点,唉,女人真要命。
他没说假话,这女人对于他来说确实要命,此刻尤令他恼火。
但他说的关于“没收钥匙”的前因,则是一派假话。
真实的原因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