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霁初晴,东方曙光乍现。——这是中平四年最后的曙光。
二龙湖畔,二龙山麓。寒鸦苦树悲啼,冰湖银鉴风飏。
晨曦之下,北风萧瑟,昔日的湖光山色之地,在正旦来临之前,今日的气氛却异常压抑沉重。
望平城内先行发动,周边乡里早已枕戈待旦的军卒们收到名册之后,也随即依令利刃出鞘、弓箭上弦。分头并进,合而围之。城外分散在各乡里村庄的世家豪门,但凡在牍册之上以朱笔勾画红圈的,无一例外,尽数在虎视眈眈的军卒包围之下,或潜越翻墙自内打开门户,或凶神恶煞般破门而入,除少数负隅顽抗者被格杀当场以外,一众豪门的家眷奴仆、门客私兵,悉数束手就擒。
陆续于夜半押解而来的千余男女老幼,尽皆汇聚于此地,远远望去便如蝼蚁般密集,彼此挤挤挨挨、相依取暖,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呜咽悲泣此起彼伏,大片地跪伏瘫卧于沃野雪地之中。不少老弱衣衫单薄,连惊吓带长时间的酷寒冰冻,如今已是只剩半条命不死不活吊着。
衣冠不整,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哀号于野。
望了望东方破晓,亲自领军带队忙碌了一夜的都尉柳毅,此刻显得有些焦躁的端坐于马上,双眼不知是因辛苦熬了一宿还是怎的,竟是布满了血丝,面色晦暗,眉目间显得颇为憔悴与郁结,正有一搭没一搭将手中的马鞭挥舞的“呜呜”作响。
柳毅身下坐骑也是极为雄壮的辽东烈马,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不同寻常的情绪,也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吐着大团的白雾,不时以前蹄大力刨踏着地面,四蹄周围刨开的雪团与泥土已是狼藉一片。
周遭千余士卒一排排肃然跨立于风中,手中兵刃映射着晨曦初升的光芒,在蜂拥偃伏作成堆成片的男女老幼周围环伺而立。晨光惨淡撕破昏暗之际,照耀着所有人的面色凝重,默然无语。
此时麾下的众军卒皆知,都尉柳毅,正在等候望平县城的最后一道军令。
北风厉兮刺骨寒,在场所有人,都在呜咽的寒风中等候。无论跨立着的,还是跪伏着的,皆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不远处刚刚修缮完全的二龙古堡冰封雪覆,新用长条青石垒就的一面堡墙边沿,并肩站立着几名汉军士卒,怀里揽着长矛不停跺着脚,在口鼻前呵出团团热气使劲搓手,挤在一处远望湖畔那乌压压一片哀号不绝的蝼蚁般人群,神色皆凄然不忍卒视。
一名年长的老卒颌下短须斑驳半白,仰头看了看堡墙高处旗杆上飘扬的那面血红“汉”字大旗,不禁摇头叹息:“无分贵贱,这都是我大汉子民哪……”
身边一名年轻的戍卒面色惨淡,喃喃自语道:“这都快正旦了,此时杀这许多人,怕是不吉利吧!”
老卒缓缓点头,声音透着历经岁月风雨的沧桑怜悯:“这也太过了些,有违天和,必有大咎啊。”
另一戍卒心有戚戚:“噫……这般动作,就是冲着斩草除根去的呀!竟连守岁夜都不给过了?”
最后一人于心不忍之际低声劝慰:“兴许,公孙太守也在犹豫吧?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迟迟无令传来,说不得,还在未定之数咧……”
年轻的戍卒此时眉眼痛苦地皱成一堆,语气里有些忿忿然:“不需军令,再冻个片刻,也活不下几人了!太守怎能如此冷……”
“住口!”老卒出言打断了他剩下半句话,随即严厉的目光看向年轻戍卒,“抱怨两句也就罢了,绝不可出言不逊!你等若是没有活腻歪,都将此话记牢!”
其余几人讷讷地闷声应了,只有年轻戍卒默然将脖子往赤色战袍的衽领里缩了缩。
而就在此时,望平县衙的中堂之内,虽无刀兵相向,气氛却已是剑拔弩张。
原本一直告病休养的长史王烈,在从人的扶持之下拖着病躯,于晨光初露、旭日未出之时,便来到衙署求见太守公孙度。
公孙度与麾下一众僚属彻夜未眠,聚在堂内等待陆续到来的各路快马急报。
待到长史王烈被人搀扶着来至堂前,诸人一见皆大惊失色。仅仅才数日光景,风姿矍铄的王烈竟然颧骨高耸,皮包瘦骨,整个身躯眼见就干瘪了下去,竟然瘦得快没个人形了。昔日的美髯公,竟连颌下长须都已大半花白,且枯涩如草,令人望之不胜唏嘘,俨然是一幅油尽灯枯之状。
而此时的王烈,年未及知天,才仅仅四十有七而已!若般心疾难医,其猛如斯哉?!
太守公孙度见了大为震惊,自然也是抑制不住的为之动容!彦方兄啊彦方兄,你又何至于此?
话都未说,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阶前亲自双手搀扶着长史王烈进得堂内,并示意侍卫端来一张胡凳,亲手安放于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王烈身边。
“彦方兄!你这是何苦,竟是自苦如此?”公孙度掩不住的痛心疾首,托扶着王烈的臂肘言语真诚地关切道。
“某虽不才,原本受召而来,就这长史之职,原是想着造福一方,以德服人,教化百姓!却未曾想,竟是在助纣为虐!”长史王烈并未顺势坐下,深吸一口气后反而绷紧了身子挺直而立,嘶哑的声音却是一开口便诤言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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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堂内诸人皆为之悚然变色,受到震撼的片刻沉静后惊呼连声,在堂内掀起一阵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