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碎如雾,枯枝渐白;初雪覆地,晚风更急。
每每初雪时分,雪绒飘飞轻扬,亦不过密,如柳絮随风轻舞。随着北风愈吹愈疾,雪越下越密,雪绒渐成雪花,簌簌而下,如穹庐间密织而成的浩然白网,数丈之远则无所见。
雪花随风席卷狂飘乱舞,雪幕也越来越厚,沸沸扬扬,飘飘洒洒,天地间逐渐白茫茫一片。
突然几匹雄壮骏马撕开纷飞绵密的雪幕急驰冲出,如箭一般裹风带雪呼啸着驰骋而过,在身后卷起乱纷纷的雪花和泥土。马上数名骑士俱已眉发皆白,面目难辨,各人所穿衣衫与甲胄上结着厚厚的雪霜,正是风雪兼程的高旭一行。
“虎儿,这雪下得邪乎,不能再埋头赶路了……”这是高进的声音。
“高家大侄,现下风大雪急,人马皆不识途,前方不远便是烂泥铺,我等可暂避一时。”一名年长骑卒侧脸避开风雪扑面,大声向身前奔驰如电的白马少年呼喊。
今日虽是初雪,却出乎意料来得如此猛烈。各人所骑的辽东骏马顶风冒雪奔驰到现在也显疲惫,在如此风雪中迷了途,可就是人命关天的麻烦。
回首对名叫茂叔的年长骑卒点点头,高旭再望向高进和秦铁匠,招招手向前方做了个手势。
一行人马不停蹄复又冲入漫天雪幕之中。
半为驿馆半客栈的烂泥铺子,原先为汉置邮驿,属于辽东陆驿之一,原名为烂泥驿,盖因周遭逢雨排水不畅,附近皆成烂泥滩而得名,与北面的乌泥镇有异曲同工之处。
东汉朝廷动荡伊始,政令不畅,腐败横行,驿馆不再归属朝廷管理,全部划归各自郡县运营。因自行承担损耗,许多驿馆便改头换面,捎带经营些客栈货仓商事,以弥补驿馆入不敷出的损耗开支。
更有甚者,由于天高地远,无人过问,索性就摇身一变而为私营馆舍,放弃了郡县邮驿的功用。“五里一邮”“三十里一驿”的规制,早已不复存在。
烂泥驿也不能例外,虽还留存有厨、有厩、有仓、有舍的规整设置,然而随着岁月沧桑流逝,门楼倒塌、房舍旧损,原汉家官府的邮驿效能已逐渐消失,连按制配发圈养的十几匹驿马也只余寥寥数匹老弱病残,聊胜于无。
秦汉以来所谓车、马、步、船的“四递”,由于驿卒流失,甚至余下的“步递”都已无力存续。
幸好在辽东治下未曾遭受兵灾,驿馆还未完全被官府废弃,此时尚以半官半民的模样,在驰道左近勉强维持着。
原驿丞一家老小为求活,慢慢修缮了近半屋舍为私营的酒铺客栈,原先的老驿丞也兼了客栈的掌柜,并在附近原有驿田之旁,扩大了垦荒耕种,藉以养家糊口,顺带还做些零碎买卖勉强度日。
久而久之此处被人称为烂泥铺子,“烂泥驿”之名就此湮没在岁月的烟尘里。
往日天晴农闲,附近庄子中百姓便带着自产果蔬、自酿酒水,以及一些手工编织制品或是地方特色小吃,来烂泥铺门前的驰道左近摆摊售卖,于阡陌交通中零散挣些银钱贴补家用。
当初雪扬扬洒洒飘飞下来时,附近摆摊的百姓见途中几无往返客商,皆收拾了叫卖的物什,急急返家以避风雪。
这一场初雪来势迅猛,昨日还艳阳高照,谁曾想昨夜北风乍起,寒雨洒落,今冬的第一场雪便从天而降,从开始的雪绒花轻盈飞舞,渐成鹅毛大雪团团落下。
值此风雪漫天之际,烂泥铺子的残破院落孤零零的,在无垠旷野之上尤显突兀。此时除了风雪扑簌之声,天色昏暗浩渺,一片无尽的灰白中,再无活物出没的迹象。
老驿丞见风雪中的驰道上再无往来公差与路人,便打算闭了门,躲懒偷闲在屋檐下,就着红泥炉火热一壶寡淡水酒,也附庸风雅一回,懒洋洋赏赏雪景,享受个泥炉煮酒半日闲。
待温酒火候将好之时,驰道上却传来一阵车马辚辚由远而近的声音,引得院内老黄狗吠叫不已。年逾五十的驿丞忙捶着老腰站起身来,随手披了件檐下挂着的蓑衣去门前探看究竟。
只见漫天雪幕之下,残破的院门前已经停着一马一辕。
一匹神健高大的青骢马正口鼻喷吐着白雾,形貌端正,身体壮硕,肌肉虬节,肩高腿长,堪称少见良驹!
马上骑士年约二十,手长腿长,头戴武弁,身上所穿箭袖窄袍直袴覆着一层积雪,几乎辨不出原有颜色。腰挎长刀,后背上还系负着个紧靠皮兜,在颈后左右两边各露出三支“卜”字形单枝横刃手戟,风雪难掩锋刃处的凛冽寒光。
那高大骑士转首望向驿丞之时,双目如电,其人容貌俊伟,面目轮廓分明,气势英武。
见老驿丞出门来看,便于马上洒脱地拱手笑道:“老伯可是此间管治上下?却是冒昧叨扰,请问此地可是烂泥铺?雪大风急,我等可能于此暂歇一宿?”
老驿丞见状,忙不迭打开破落的柴木篱笆院门,连连点头口中不住唠叨着:“客官毋须客气,此地便是烂泥铺。俺也不是甚管治,天也不管、地也不治!原是此间驿丞,却没来由便失了官身,朝廷俸禄更是多年未见,若不是县里时不时接济些钱粮,此地怕是改叫烂泥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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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闻言哈哈大笑:“老伯倒是风趣。”
将院门敞开,老驿丞继续唠叨,“客官便安歇此处吧,这等天候里赶路,夜里若是没个着落,却是要冻死人的……”
“多谢老伯!”骑士利落下马,三两步趋近车驾前,抬手轻轻叩响车厢,“幼安先生,根矩先生,看如此风雪,再前行不得了,烂泥铺便在此处,就此安歇可好?”
车厢之中回应了一声,庄稼汉打扮的中年车夫闻声后转过身来,神态恭谨而谦卑,轻手轻脚将车厢门自外打开。
车厢中率先出来一人,身高八尺,年近而立,美姿容,短须髯,神采奕奕,头戴玄色缁布冠,一身素白长袍,神态举止怡然脱俗,颇具仙风道骨之范。刚出得车外被裹挟着雪花的疾风一吹,浑身不由打个冷战,忙回头对车夫道,“如此风雪!一路却是苦了方伯……”
那车夫忙不迭低头施礼道:“先生折煞草民了,能为二位先生驾车,是俺多大的造化呢!”
被称为先生之人淡淡笑道:“方伯切勿如此言重,待会进院好生歇息,切记讨一碗热腾腾姜汤饮了,风雪兼程至此,还须仔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