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汐吓了一跳,恐惧地盯着唐懋。唐懋自知失态,咬着牙、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已经失去你了不是吗?难道要让我失去一切才开心吗?有这个必要吗?”看着不住颤栗的文素汐,他心痛极了,痛的是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信任全不复存在了,他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素汐,我也是受害者!你明白吗?!……我知道,我是做错了一些事情,我跟你保证……我马上就回公司辞职!之后我会彻底消失!——只要你能放过我。嗯?”
文素汐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差点就托付终生的男人,此刻却是那么可怖而陌生,眼泪在眼眶中疯狂打转,自己要是早一点听赤语的话就好了,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此刻这种危险的地步。
“如果那时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们说不定早就结婚了……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我曾经想象过我们的婚礼,在一个教堂里举行,身边都是我们的亲友,你穿着白纱,向我走过来……”唐懋憧憬地站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想象着那场不存在的婚礼,“对我说,你愿意……”
文素汐看着几近癫狂的唐懋,心知已经无法与他理智对话,背在身后的手,寻到一侧石柱的棱角,不动神色的摩擦着捆住双手的绳子。唐懋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眼中的暴戾毫不掩藏:“难道我去自首,蔡舒萌就会复活吗?难道我就是那种十恶不赦、该去坐牢的人吗?!……其实我已经在忏悔了素汐!我给了蔡舒萌他们家一大笔钱!我不想伤害你,给我一次机会,看在我们曾经……曾经有过感情的份上。”
一阵瘫软的感觉袭来,面前的唐懋恍恍惚惚出现了叠影,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几不真切,思维变得迟缓,那些字句到达耳膜之后,过了片刻才在意识里投下“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你。”的意义。文素汐打磨绳索的速度变慢了,连绝望和恐惧也被拉得绵长,唐懋越是和盘托出,她的生存概率就越小,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能守口如瓶的人,是死人。
是的,唐懋虽然言辞恳切说的是给文素汐选择的权力,乞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可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文素汐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文素汐的世界太干净的,藏不了污,纳不了垢,看着文素汐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沉声道:“我刚刚给你吃了安眠药……药量不小。喂的时候害怕你呛着,特意把药一片、一片碾碎了放在水里,一小口、一小口喂的——我知道你不爱吃药。”如果不去理会这话里的内容,那声音中的温柔和关切,仿佛是在安抚一个病人,“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温度就会降到零下二十度。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本来想,若是你能听话,我就立马送你去医院,到时就说你是因为蔡舒萌出了事,加上连日来的工作压力睡不着,所以用药过量……”
“本来想”三个字已经宣告了结局。
文素汐恐极反笑,笑得几近疯狂,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若是我不听话呢?”
“我说过,我想让你来做这个选择。如果你选择不——那我就只能像那天晚上一样,强迫你听话了。”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如果赤语没出现,你早就是我的了。”
文素汐半张着嘴,泪水无声滑落,双唇止不住颤抖,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赤语的苦心,原来是为着保护她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尊。她摇头继而点头,脸上有了妥协的意味,她轻声唤唐懋:“我想明白了,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唐懋忙俯身至文素汐身边,文素汐的意识已经开始浮沉,她拼劲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坚决而憎恶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就是死,也不会选择原谅你!”说时迟那时快,文素汐背后的手猛地挣脱开来,用尽全身的气力撞向唐懋的额头,唐懋捂着脑门倒地,文素汐立即起身努力朝门口移动,却因双脚被困缚不慎绊倒,她焦急地解双脚的绳子,越着急越是解不开,文素汐望着门口竭力匍匐前行,唐懋起身从身后一把将文素汐扑倒在地,他摸了摸鼻下淌出的血迹,近乎绝望的看着身下的文素汐,绝望道:“你……曾经,爱过我吗?”
文素汐仰面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决绝的字:“从未。”
唐懋再无半点犹豫,将文素汐重新拖至十字架下,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落锁声清晰的传来,像是为文素汐这一生隆重的画下句点。
这个由冷冻库改建的冒牌教堂,复又恢复到它原本的功能,制冷机红灯闪烁,白雾的寒气从各处墙角喷薄而出,角落里的造雪机往上空喷涌出大量雪花。冰封的蜡油寒霜似雪地缀在铜质的烛台上;拱形的高顶下一枚十字架上铭刻着耶稣受难时凄楚的神情;文素汐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浮满冰渣,眼前的世界褪成模糊的色彩和杂乱的线条,她其实也不明白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这个不真实的瞬间仿若梦境,她似乎看见赤语就站在十字架下,定睛一看,又没了人影。她朝着赤语先前一闪而过的地方,虚弱的低喃:“赤语……救我……”
废弃多年的冷库仍运转正常,温度计上的温度眼看已经快到零下5度。极度的严寒开始损耗文素汐的低级神经系统,大脑逐渐丧失了对冷的感知,相反却发出一种热的信号,一个在极低温状态下濒临死亡的人,往往会产生热的错觉。她越来越热,几乎想动手撤掉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但安眠药抑制了她的中枢神经,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不知怎的,一些发生过画面开始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甜品店娃娃机前赤语替他夹起的最后一个玩偶;赤语重重的叠进她怀里,柔声说着“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担心”;还有那个白衣胜雪的赤语,在漫天蒲公英雨的花田里,跟自己遥遥相望;战火纷飞,眼看三支利箭朝赤语奔去,她纵马一跃付在赤语背上,替他挡住了箭矢。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出现的画面,而哪些又是自己的幻想,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吗?原来这一生便是如此了,唉,自己才30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呢。好可惜啊,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只是做朋友也好,只要还能见到你,就好。
笑容还留在嘴角,文素汐缓缓闭上了眼,手软软的落在地上,整个人没了气息。
忽然一声巨响,教堂的大门被一股巨力撞开,应声而碎,烟尘中浮现赤语的身影,写命笔正定在空中闪烁着灼人却不再明亮的微光。
当赤语抱住文素汐的时候,她已然没了生气。他双眼通红,怒喝一声,一股神力汹涌而出,不断飘落的雪花静止在半空,强大的气流以相拥的两人为核心发散,掀动衣袂翻飞,发丝飞扬,冲破周遭的陈设朝四面八方散去。写命笔在虚空中画出一串梵文字咒,赤语双指在文素汐额头轻轻一点,这些符文便朝着文素汐的眉心集聚而去。转瞬间,写命笔被锈迹侵蚀不复明亮,只留一点微光还在枯笔而字。赤语跌坐在地,耳鸣声大作,痛苦地捂住了头。下一秒,文素汐的胸口开始起伏、恢复了呼吸。赤语轻唤一声“素汐”,看她微微睁开双眼又陷入昏迷,咬牙抱着她朝门外走去。此刻教堂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开始逐渐瓦解,一路上不断有碎物落下,一个闪避不及,赤语一疼,只见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划痕,那道划痕从自己的手背,一直延伸到了文素汐的小臂。而身为写命师的他,伤口始终没有愈合。
暴雨顷刻而至,如豆的雨点很快连成密线,雷鸣电闪,仿若末日降世。唐懋坐在车里望向冷库,想象着文素汐的生命信号一点一点流失,心痛、后悔、惋惜、遗憾哪一种情绪都不足以概括此刻他复杂的内心。然而终归是回不了头了,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硬盘。
接到唐懋电话的时候,姜宇的车正行驶在距冷库十公里的山道上。
这一路悠悠反复盘算着事件的始末,莫名把文素汐家里失窃,硬盘丢失,以及蔡舒萌的死串联成一出险象环生的精彩故事,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十分担忧。道路两旁的景色越发荒凉,近10分钟内都没有看见来往经过的车辆,一切都让她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不祥预感。“拿到了,她就在车上”姜宇的声音干脆而冷静,让悠悠感到一种刽子手行刑前的冷血无情。她突然迸发的勇气,抢夺姜宇手里的方向盘试图逼停车子,挣扎间不小心碰到了车载音响的开关,唐懋冰冷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素汐已经死了。”
这句话就是压垮悠悠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那一点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的侥幸荡然无存,她恐惧震惊到了极点,一把松开安全带,一开车门就跳了下去。紧急刹车的尖锐鸣响在荒凉的郊外格外刺耳,姜宇快步绕回十几米开外悠悠跳车的地方,发现悠悠瘫倒在地,额头上的血水汩汩流出,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一丝痕迹都无。他迅速将包里的物品倾倒出来,捡起硬盘,谨慎的环顾四下,转身投入雨夜,驾车而去。
冷库的大门和琉璃玻片爆破的巨响被雨声掩埋,唐懋驱车离去的时候,只听到一记闷响,他只当是雷声轰鸣,未作他想。车灯在漆黑蜿蜒的山路上照出一抹光亮,他平稳的驶往市区,心里惋叹: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赤语抱着文素汐走出几步便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手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护着文素汐不至摔倒。文素汐的意识还游离在清醒的边缘,她只记得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赤语手边的满是锈迹的写命笔,忽闪忽闪,便消失不见,此刻她再次睁眼看到虚弱不堪的赤语,终于安心的让意识滑进无边黑暗。
头顶的雨势突然停止了,赤语抬头望去,只加花少单手持伞遮挡住他头顶一方雨水:“你的五感已经近乎常人了。”
赤语苦笑不语,幸好,文素汐终归是得救了。
沉默片刻,花少冷静不沾染一片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救文素汐活,必有一人死。这次会代替文素汐死的,是悠悠。”
不灭文玩店内,有无坐在茶室中,拿起盖碗撇去一抹浮茶,清香袅袅,给人一种莫名安适静谧的感觉。屋外滔天大雨丝毫没有给这间寂静无声的古玩店带来丝毫浪花,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了然道:“姑娘,时辰已到啊。”他放下茶杯起身,茶杯旁边放着张花少给他的照片。
照片上的悠悠对着镜头恣意大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曾经那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