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炀便似做了亏心事怕人察觉,忙忍下来问:“你要说什么?”
杨蓁心里搅动着前世记忆,谨慎措辞道:“依你看来,诚王此人……会不会与奸党有所勾连?即使他与杀葛六那些人没有串通,那与其他奸党呢?他毕竟是收留了耿小姐。”
徐显炀不期她竟问起这话,心感意外。
杨蓁心知以目前他们的关系,还远没有亲密到可以谈论这等禁忌话题的程度,见到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自己,不免心头发寒,只等着他露出不悦之色便来出口认错了。
不想徐显炀却转开目光,淡淡道:“那应当不会。”
杨蓁遂壮起胆子,继续道:“眼下皇子年幼,听说皇上身体也不甚康健,将来若有个万一,诚王可是有望荣登大宝之人,难道他就没有可能觊觎皇位,以致暗中做些什么?”
当今天子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于一年多之后英年早逝,诚王上位之后便将皇兄曾经宠信的一众臣下清理干净,反过来重用泾阳党人,如今又见到诚王与耿德昌家有着勾连,杨蓁不得不作此猜想。
以她的身份,把这种话对锦衣卫指挥使宣之于口,实是胆大至极。徐显炀听后却没有什么剧烈反应,而是很认真地摇了头:“不会。”
杨蓁奇怪:“你竟如此确定?”
徐显炀轻叹了一声:“他那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杨蓁不以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若有心做此大事,纵是对至亲之人也不会显露端倪,何况……”
徐显炀猛地将筷子“啪”地扣在桌上,声调也高了起来:“你还说起没完了?这种话是你该说的么!”
见到杨蓁似被吓了一跳,眨着两眼发愣,他立时提起了心:我这话说得又凶又冲,可是把她吓着了,这一下还不得把她吓哭了?
往日见惯了外人对他闻风丧胆的模样,他深知自己有多吓人,要真吓哭个小姑娘,他可不知该怎么哄。
他正自提心吊胆不知所措,哪知杨蓁愣了一阵之后,竟“噗嗤”一声笑了。
方才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地说得大胆,她本就在奇怪,指挥使大人怎会任由她说这种话都平静以待,敢情——人家竟是辛苦忍着呢!
见她竟然笑了,徐显炀便又觉得这情境好像她是个大人,自己是个小孩,想到自己方才还拿她当个会被吓哭的小姑娘看待,纯粹又是被她皮相所惑,当真是懊恼。
他拿筷子点着桌面道:“别笑了别笑了,快点吃你的,饭都凉了……你还笑!你再笑,这餐饭我不付银子了,把你典给人家抵饭钱……唉,你就别笑了,成不成啊?”
他越说杨蓁就越觉得好笑,一直笑了个浑身发软,简直筷子都要拿不动了。
徐显炀被她笑了这一通,方才纠结的心绪倒是淡了不少——可见这死丫头就是天生心大,如我这般人人惧怕的人物,当初也未见她怕过,她又怎会去怕那些只敢暗中捣鬼的地老鼠?
吃罢了饭出得门来,但见夜色阑珊,百姓大多早睡,街上人迹已然比来时稀少了许多。
徐显炀将两副缰绳都牵在左手,对杨蓁道:“不如走一走,正好消食。”
杨蓁迟疑道:“就怕我回去晚了,叫门时又要扰人清梦。”
“那便不回去好了。”徐显炀一语出口,杨蓁被惊了一跳:他是要做什么?
徐显炀倒很自然:“既然他们都料到我今晚可能留下你,干脆你就不要回去了,我给你寻个比那里舒服些的地方住上一晚,算是多补偿你一些。你可有什么样的地方想去?京城里最好的客栈当属吴月斋,不如我送你去那里住一晚,明早再叫他们送你回去?”
杨蓁道:“那倒无需破费,只是……”
徐显炀最不耐烦见人吞吞吐吐,皱眉道:“想要什么,痛快说来便是。有什么可迟疑的?”
杨蓁垂了头,捻着手指叙叙道:“你知道,教坊司是个乌糟之地,不正经的人太多,我一开始自己单住一间屋子,几乎每日晚间都会见到有人在窗外探头缩脑,后来换到聂韶舞的外屋住,虽没人敢来窥伺了,可毕竟是人家的屋子,也不甚方便……是以,我许久都未曾好好洗个澡了,能否劳你为我寻个方便的地界……那个,沐浴一下?”
她本□□洁,与杨婶同住之时还常常烧水洗浴,来到教坊司后却只能草草擦洗,又适逢初秋,天气仍然热着,实在很难忍受。不然也不好意思对徐显炀提出这等要求。
说完后,杨蓁的脸都红透了。
原来她平日里连如此简单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徐显炀静静望着她,无声叹了口气。
杨蓁不明其意,怯怯道:“若是太过麻烦,也便罢了……”
“我从前是不是待你太不好了?”徐显炀忽问道。
杨蓁一怔:“何出此言?”
徐显炀缓缓牵马走着,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志欣不止一次劝我说,查案固然重要,但也不该不择手段,至少至少,也该尽力多与你些关照。如今,我非但没关照你什么,还摆明了要以你为饵,不用他说,我也清楚是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