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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宫里。
大皇子顾瑾听顾晞说了李桑柔那份章程的事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着手,“你跟她说,只要她觉得能做,那就能做,让她先去看吧。”
“大哥?”顾晞惊讶。
“你这是怎么回事?”顾瑾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手里的折扇敲在顾晞肩头,“你平时也是个极谨慎的人,怎么对这位李姑娘,一幅全无戒备的样子?
她要是真能拿出份章程,邮驿怎样,一二三清楚明白,她这邮驿生意打算怎么做,一二三步骤分明,这些,要是全凭想象,全无依据,这就不是个能做事的人。
要是清楚是真清楚,一二三切实可行,那她的来历,她当初接你那桩生意,送你回来的背后,只怕就不简单了,那就不是能不能做生意的事儿了。
不管是咱们还是南梁,邮驿都是军务,她一个下九流,怎么清楚明白的?”
“大哥真仔细。”顾晞有几分尴尬。
他确实疏忽了,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确切的说,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他不是这样粗疏大意的人。
“你对人一向戒备疏离,怎么对这位李姑娘,这么全无戒备?”顾瑾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晞。
顾晞拧着眉,出了好一会儿神,垂下头,低低道:“也不是全无戒备,我只是觉得,她能信得过。”
顾晞看了眼顾瑾,又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在江都城被范平安偷袭之后,我以为我绝无生路,当时,也确实生路渺茫。
赵明财把我交给李姑娘时,俯在我耳边,说:少爷放心,必定平安无事。
我咬着舌尖不敢晕过去,却不甚清明,时昏时醒,不辨东西,恍恍惚惚中,甚至不知道是在阳世,还是到了阴间。
没多大会儿,就听到李姑娘的声音,很清亮很温和,说已经出城了,叫着黑马的名字,让他喂我喝碗药,又让我忍着点儿,说她要给我重新清洗包扎伤口。”
顾晞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可我侧头就看到了江水,映着月光和星辉,美极了。
她给我清洗伤口,上了药,伤口清清凉凉,不那么疼了,她喂我喝了半碗鱼肉汤,那汤热热的,喝完之后,热气从里到外,让我觉得自己有了生机,焕散的功力,好像也跟着那碗鱼肉汤,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从那一会儿起,我就知道,我肯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建乐城,肯定能再见到你。
她跟我说,没事儿了,你好好睡一觉歇一歇。她话音刚落,我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安心。
我一觉醒来,她跟我说江都城正在满城搜捕偷图的北齐暗谍,赵明财死了,是杨贤告的密,她们现在是江都城的逃犯了。
北齐的使团,一大早就已经离开江都城北上了。
以及,江宁城正在大肆搜捕她们。
我当时……”
顾晞的话顿了顿,看着顾瑾,“大哥能想像到那种感觉吗?原本绝望漆黑,可因为她的照料,她的话,我的身体有了生机,我看到了事情的轮廓,大体知道了是谁要杀了我,甚至知道了他们正在做什么。
之后一个多月,她说的尽快,我看的清清清楚楚。
白天有风用风,没风就用纤夫,夜里有风必定行船,无风就撑杆摇橹,半夜再歇,只有逆风的时候,实在不能行船,才歇上一整晚。
每停靠一个码头,我就能知道使团到哪儿了,能拿到一张两张,甚至一大摞邸报小报之类,这一路上,我从没闭塞过。
一路上行程那样紧张,可看起来,她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盘算着吃什么,她说一天三件大事,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吃了饭,她就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看书,天黑之后,她常常坐在船头,喝茶,或是喝酒,我常常和她一起坐在船头,迎着风,听着流水拍打着船。
你常说,清风透心而过,那会儿,我体味到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个多月,明明是奔波逃命,一路追杀,可一想起来,竟然都是清风,流水,明月,月光下阴暗苍茫的两岸,酒香,茶香,葱花炝到锅里的声音,鱼汤肉汤的浓香。
我活到现在,最艰难,最阴暗的时候,却也是我最自在,最轻松的时候。
那也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