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点头,略顿了会儿道:“朝中近来确实有一些关于你我的传闻,往后还需多留意。我着人查了,纷纷扰扰,找不到源头。如今朝野不太平,恐怕不乏推波助澜之人,我在想,源娢的出现未必是坏事,至少能够为陛下抵挡谣言。”
他说的在理,毕竟比起危及她名声的传闻来,一个似是而非的情敌,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可以不动她,但是你不能再与她单独相处了。”她涩涩道,“你这人嘴硬心软,我算看出来了。人家一往你怀里钻,你便半推半就接受了。”
他被她气得不轻,“我推开了,你没有看见吗?还有一桩,自今日起,上不能再率性离宫了。这皇城内外自有眼睛在盯着你我,如果不想因小失大,就必须谨慎行事。”
她低着头,无限落寞,“要我不停和你缠斗,别人才觉得正常。”
他说是,“一直斗下去,到死为止。”
可是那天子印玺,他能够掌握一辈子吗?她没有接他的话,想起太后的托付来,闷声道:“太后想和我讨个官位,冒侯曾孙欲入羽林任中郎将,相父觉得如何?”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羽林中郎将率羽林卫,太后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官职吗?宫城禁卫半数在其手,让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任职,这份人情未免送得太大了。”
扶微为难地看他,“我也这样想,但太后既然开口,实在不好回绝。”
他虱多不痒,“全推到臣身上就是了,反正彼此没有交恶,但也从来没有交善过。这样的要职,和随意封赏爵位有什么区别?外戚权重本就是大忌,放在朝堂上众议,结果也是一样。”
这人铁面无情,就算她私心想提拔外戚,有他作梗,实在也难以办到。她说罢了,“一切都随你安排吧。”
他笑了笑,“恶名在外,有时候省了不少事。”一面说,一面起身,揖手道,“臣当出宫了,再晚些恐怕又有流言蜚语,说陛下斋戒期间六根也不得清静。”
她站起身来相送,心里老大的不情愿,走了两步牵他的腰带,“如淳……”长长的尾音,拖得极尽缠绵。
他猛回过身,狠狠吻了她一下。嘴唇移到她耳畔,轻啮她的耳垂,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三日之后,上莫忘了。”
她心头打颤,眼睛明亮,“我知道。”
他轻轻一笑,那么严酷的人,这时候真善解人意得出奇。
他乘着夜风去了,十几个禁卫和黄门掌灯相送,依旧做派煊煌。她站在廊下,心里空空的,好像他出了宫,就不在她控制的范围内了,这次离别,比以往更依依。
上官照待他走了才上前来,低声问:“都谈妥了?”
她嗯了声,“大约都谈妥了。”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倘或陛下不高兴,臣即刻出宫把事办了。”
扶微听后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值了。”在他肩头拍了拍,“上次的赐婚是一场闹剧,我知道你也孤单,物色个合适的姑娘吧,你应当成家了。”
他却笑着婉拒了,“臣暂且没有这份心,以后再说吧。”
她不强求,毕竟琅琅刚过世不久,想必他心里的疙瘩还没有真正解开吧。她拢着袖子眺望宫门,耷拉着嘴角道:“他不让我再出宫找他了,怕有人暗中窥视,那个传闻会愈发沸沸扬扬。”说着自嘲,“太傅指责我好男色,听上去真古怪,可是又没什么错处……”
太后那里讨要的官职,她终究给不了,去回禀的时候,梁太后满脸愤然,“燕相也太过猖狂了些。老身近来听说了他与陛下的传闻,正想问你,他可是对你不敬?我知道你眼下势弱,难免被他拿捏,这个名声对他是无妨的,但对陛下,终究不好听。谣言从何处来?我在想,可是他为了捆绑,有意令人放出去的。昨日听我的少府卿说,那个死了五六年的长沙王翁主又活过来了,到京中来找他,他们之间似有婚约,可是?”
扶微避重就轻,颔首道:“臣命人查过,是有这位翁主,但并未听说她和丞相有婚约,母亲从哪里得知的?”
梁太后眼里露出了奇异的神气,“这宗室里,有多少秘密是瞒得住的?如果人当真不在了,没有谁会追究,可死而复生,原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刨根问底的人自然也甚多。”
扶微端坐着,面上冷淡,心头发凉。太后的话翻来覆去在她脑子里重现,宗室里的秘密瞒不住,看来她的苦心经营,也终有败露的一天吧。
梁太后倚着凭几,还在和丞相过不去,“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若时机成熟,需得要求丞相归政。想当初先帝不讳,人才大殓,他就急不可待扣住了天子六玺。如今皇后又是他养女,皇后六玺暗中也由他掌控。这支撑社稷的重器皆任他盘弄,天下也没个王道了。再者……”太后眯着眼睛,仿佛面前博山炉中的香烟熏着了她,“柴桑翁主毕竟是宗女,流落在外不成,还是接进宫里安顿吧。”
扶微并不赞同这个提议,蹙眉道:“她来历不明,接入禁中恐有危险,母亲三思。”
太后道:“危险倒不惧的,安排个宫室命人看守起来……我总担心,这阵子一下出了这么多事,像是有谁在兴风作浪似的。陛下亲政的时候快到了,千万要稳住,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后是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女人,宗族里女眷的安排几乎全听她的诏命。扶微是皇帝,但皇帝不管后宫事,既然太后决定了,她不便多言,也就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