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道:“余大成临时征来几千乡兵衙役,看似人多,其实麻烦很大。首先是军粮,咱们是一路抢劫来的,那一万人也要抢劫吗?其次是房屋,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咱们有帐篷御寒,有营房可抢,辽东人只能去征用民房。供一万人居住的民房需要十几个村子才能凑齐。他们把摊子铺得这么大,不怕咱们逐一歼灭吗?最后是交通,那些人踩着雪水行进多日,脚趾头随时可能冻掉。如果你们是统帅你们会怎么办?”
李应元抢道:“速战速决绝不拖延,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们就会动手。”
李九成道:“不可能吧?道路两旁雪泥陷足?是了,晚上滴水成冰,农田硬如铁石,正方便他们兵力展开。”
曹绍忠道:“这几日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辽东兵完全可以悄悄摸到咱们大营数丈外不被发现,然后举着盾牌不顾伤亡拼命冲阵,咱们根本挡不住。”
李应元道:“如今敌众我寡,周围没有可供利用的有利地形防守,就算想分兵騒扰也得等农田冻结之后才能行动,那时候余大成已经先动手啦。
李九成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主动出击,将那些无能的辽东兵都灭了。”
山东新军都被追兵的数量吓到,谁也不敢坐以待毙等对方先动手。为求活命,大伙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正好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山东新军将大炮一字排开对准辽东兵。步兵们三排战阵环侍火炮,骑兵走在最后暗中排成冲锋队形,只待大炮响起立即调转马头追亡逐北。
这些追兵真个作死,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炮瞄习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居然认为山东新军又在虚张声势恐吓自己。当上百门大炮发出怒吼,立即倒下一大片。山东的乡兵衙役来的时候皆以为山东新军犯错在先,面对朝廷的通缉捉拿不敢反抗,哪里想到反抗起来会这么狠。当他们看到上千匹战马向着自己冲过来,远得用枪射近得用刀砍,出手毫不留情,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作鸟兽散。道路狭窄人员闭塞,他们逃之不掉,纷纷跳进冰水横流的农田拼命往回跑。山东新军的骑兵自后掩杀驱赶。
乡兵衙役一触即溃,余大成带来的军队想要刚硬一把,奈何装备、训练远不及山东新军,被败兵冲乱队形更是不敌。在被山东新军三面合围的排枪战术反复射击,不过数息就一溃不可收拾。
这些人天天舞刀弄枪,丢盔弃甲后逃跑的速度比乡兵还快。
余大成在枪林弹雨下纵马疾驰落荒而去。他这才意识到新军战士比预想中还要可怕,要剿灭他们必须动用十万军队,做好死伤数万的心理准备。心道:“那些牺牲是白白损失,对国家,对民族一点好处都没有。我身为山东巡抚得皇上重恩,一定要阻止悲剧发生。”
余大成丧失继续作战的勇气,再也不敢喊打喊杀。他一反常态极力主张招抚,严禁与山东叛军作战,每日持斋戒杀闭户诵经,求佛祖庇佑,希望孔有德一伙迷途知返。
孔有德一伙时时刻刻盼望着回头是岸,可是佛祖敌不过明廷败类多。
因为余大成不禁叛乱而禁杀生,被百姓嘲笑为“白莲督院”(老百姓还有心情嘲笑一方大员,可见叛乱对老百姓影响不大,不然早逃难去了)。
既打散辽东追兵,又没有给其造成多大伤亡,曹绍忠、李应元的目的已经达到,谁也没有趁胜追击扩大战果全歼敌人的欲望,大家得意洋洋收兵回山东。
一万多山东旧军被三千山东新军顷刻间打得溃不成军的消息传开,再也没有不开眼的家伙出来阻拦孔有德他们前进的步伐。
胜利之后曹绍忠、李应元等人越想越怕。先前大军压境生死决与旦夕,他们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咬牙一跺脚先下手为强解去旋踵之厄,打退余大成后才发现一个更大的阴影向自己笼罩过来。
灭王举人满门是因为王举人作恶在先,可以解释为激与同袍之情防卫过当;抢劫衣食不曾伤人性命可以称之为不得已为之,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都不是大罪。光天化日袭击友军,追杀一省巡抚,此乃叛乱无疑。依照大明军律,新军这些将校统统都要处死,士兵统统流放三千里。
天下文官贪污腐败、侵吞税田、隐藏人口,截留军饷、尸位素餐、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朝廷都不以为意。饥寒交迫的军汉向朝廷讨要欠饷都是死罪,自己这种明目张胆的暴乱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性质都比讨饷恶劣百倍,孙元化都扛不住这样的罪名。一想到自己犯下必死之罪,新军上下不禁惶惶不可终日,都为将来的命运绝望,感觉自己回登州不是回家,而是去那里杀头送死。
孔有德同样感到十分压抑:满洲八旗打怕朱明朝廷,我又打怕了八旗兵。我之所以对满洲狗没有一丝畏惧,因为我有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庞大国家为依托,进退自如。这次的敌人就是我所属的民族,与整个民族一万万人口为敌,想一想都无力。事已至此朝廷肯定派人捉拿我们明正典刑,我是束手就擒还是奋起抗争?束手就擒不可能,我孔有德武功盖世战功赫赫,岂能沦落下吏任人宰割!岳飞绝对不当。抗争又当如何抗争?如果只是保全自身大可以鸿飞冥冥御剑而去。问题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手下兄弟飞不走,他们追随我征战沙场我又岂能对他们弃若敝屣。头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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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军上下如丧考妣,唯独一个人欢欣鼓舞,这个人就是李应元的爹——李九成。
为了扩大新军规模,孙元化骨头上刮油拿出数万两银子交给李九成,要他去西北边塞买马。不知道李九成是突然脑子抽疯精神病发作,还是上了江湖人物布的局?他稀里糊涂走进赌场,连输几个月将所有公款输得一干二净。当他晕头转向走出赌场时方才醒悟:“我的麻烦大了。这事一旦败露孙元化肯定判我斩立决,儿子应元求情也没有用。孔有德是个榆木脑袋,不讲人情只讲军法,多半支持孙元化杀我。这可如何是好?”
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凡有异乡人在自己处输得身无分文,赌场一定要赐他一些盘缠路费干粮衣物,好言安慰一番劝他回家,以后不要再赌。”原因有三:
一来行善,免得赌徒客死异乡;
二来消灾,防止赌徒穷极恶生同赌场拼命;
三来结人情,对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以免来日落到赌徒手上生不如死。
李九成拿着赌场的善意不知道前往何处:“回登州是个死,畏罪潜逃不回登州自己的儿子如何在新军立足?四方战乱,自己一个人去到哪里都是无比艰难,不被杀死就被饿死。”死局已定,父亲的本能发作出来,为了儿子的前程万万不能逃跑,杀头总比饿死强。他回到登州没有敢露面,悄悄打听到李应元已经随孔有德出发剿灭满洲狗,有心见儿子一面再去伏法。当李九成找到李应元时正赶上暴雨暴雪,父子二人在辽东兵营相聚。
李九成不敢说自己输掉几万两官银,只说自己马已经买回,听闻打仗赶来捞些战功。
孔家寨战士从来不把满洲八旗放在眼里,在他们心中满洲兵越多,自己砍下的辫子头越多,战功越大。凡有军事行动孔家寨兄弟都踊跃报名,像李九成这个老爹也来凑热闹大伙虽觉可笑并不以为意,毕竟满洲人多的是,够他们杀的(古人结婚早,生活条件差,医疗水平低,寿命短,大多四五十岁就死,所以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之后发生的事情令李九成意识到这支新军走到绝境,自己活命的机会来啦:“只要大伙造了反,自己输掉朝廷银子的事情就不怕朝廷计较。至于事败,那是不可能的。孔寨主是天下战神,没有人能够将他打败,朝廷的军队还不是来多少杀多少。只是现在孔有德还对未来抱有希望,我劝也没用。”
新军们死气沉沉一路前行直到莱州府。莱州知府叫朱万成,与孔有德有旧交,同新军关系良好,新军战士们不由产生一丝乐观情绪。天天抢人饭食被人咒骂,大家心里都不痛快,能到同僚家中太太平平吃顿安心饭着实是一种享受。
朱万成早已派出探马,得知新军到来,他立即关闭城门,命令所有士兵上城墙防御,不准新军进城。读书人出身的他很清楚新军已经引起所有文官的公愤,可谓天怒人怨大难临头,自己与之交往无异于引火烧身,是以明哲保身拒人于千里之外。
孔有德视力惊人,十数里外就看到莱州景况,心下一阵绝望,心道:“怎么会这样?打什么时候起我孔有德令人避之唯恐不及。难道朝廷已经下达严令要我死?不对,如果已经下令他就不是这个样子,而是打开城门请君入瓮摆鸿门宴。朝廷还没有决定出怎么处理我们。
去莱州吃饭已经成为士兵们的执念,如果我现在改变行军路线他们必定疑寇丛生,本就不稳的军心更加不稳,到时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莱州,去向朱大人剖析权衡。想那朱万成饱读诗书不会不明事理。”
登州新军来到莱州城下,看到紧闭的城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官兵,官兵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对着自己,不由心胆俱寒。
世界上没有人是傻瓜,孔有德能够想到的士兵们都能想到。
孔有德不等朱万成开口,抢先道:“朱大人,士兵们已经惊恐万分,你这么一搞他们更害怕了。人处在绝境会干出什么事你不知道吗?你想逼他们兵变作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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