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恩也是如此,竟还为此作了一首慷慨激昂的诗。
范二被他所感,也有些忘形地说道,“小弟乘船从京都到吴郡,在江上也做了一首词牌,名为《水调歌头》,还请师兄品评品评。”
孙恩大喜过望,笑道,“快些吟来,我倒要听听这新词。”
《水调歌头》又名《元会曲》、《凯歌》、《台城游》、《水调歌》,这个词牌是隋朝皇帝杨广所作,盛于宋朝,放在这个时代理所当然是新词。
这个时代也有词牌的说法,孙恩和袁崧都是此道中人,范二把这词牌提早两百年发明出来,也有投其所好之意。
范二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吟咏起来,“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孙恩摇头晃脑地听着,情不自禁就代入了范二的情绪里,听完后竟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却听隔壁的偏厅中,突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洛阳腔来,“好一句‘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写得秒!”
范二一愕,转头看时,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掀起珠帘大步走了出来;这汉子身着青衫,看着身形高瘦,脸容却是清秀雅静。
范二从他的气度上,便能感受到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
孙恩笑着将这汉子引荐给范二道,“这是我的妹夫,范阳人卢循,表字元龙;这是吴郡来的范逸之,字安彦。”
原来是孙恩的妹夫卢循啊,这可是孙恩的最佳搭档啊。
范二恍然大悟,随之起身与卢循互相行礼。
卢循是东汉大儒卢植之后,他不但继承了范阳卢氏优秀的基因,而且从小就聪敏绝顶,尤其擅长弈棋、草书、隶书。
佛门僧人慧远擅长品评人物,他见到小时候的卢循时,便评价道,“你的体态容貌虽有素雅的儒风,但骨子里却藏着不遵法度的志向。”
就这个时代而言,不遵礼教那叫名士,不遵法度就是逆贼了。
慧远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从卢循躲在暗处而后情不自禁地出场方式,便可看出他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了。
卢循有着优秀的基因,又加之从小勤奋刻苦,长大后所拥有的才华,足以令他在官场中有所作为了。
可惜,这只是一个假设,而不是必然的结果
而假设和结果,并不总是可逆的。
如今在官场上混得好的,弈棋和书法都是必须的修养;但这并不能说明,弈棋和书法优秀者就一定能混得好,因为有些人甚至连进入官场的机会都没有,比如卢循。
范阳卢氏属于东汉时的望族,与卢氏一样的郡望还有颖川荀氏、陈郡袁氏、弘农华阴以及陈留蔡氏。
这些郡望中出现过卢植、杨震、袁涣这样的名人,可进入东晋后却都落魄了。
这几个郡望中,大概除了袁崧目前的地位能对得起后汉时的荣光外,其他人怕是都不敢在祖先的灵位前抬头吧?
不过,范阳卢氏的衰败大概也堕落至波谷了,再过几十年,范氏就会在北朝崛起,并且一跃成为南北朝及隋唐时代最为著名的“五姓七宗”之一。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王谢等江左大族很快就因孙恩之乱而没落,但山东和关陇的大族却因北方的强大而如朝阳般冉冉升起。
范阳卢氏之所以面临如此的窘境,只是因为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罢了。
也并不是说有些大族成了豪门就让人看得起的,因为有骨气的人不食嗟来之食,而他们所仕的北朝毕竟是胡族的王国,尽管拓跋氏在史书上伪造了皇帝子孙的族谱。
范二想着卢循的出身,对卢循之所以坚定不移地跟着孙恩造反也就不难理解了。
却听孙恩笑着问卢循道,“元龙刚才夸赞最后一句做得好,我也深以为然,咱们且为这‘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饮一杯。”
“饮胜。”尽管饮的只是茶,但范二还是随声附和道。
卢循喝了一口茶,却摇摇头道,“不止‘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说得好,其他的几句,也都好。”
孙恩点了点头,笑道“哦?”
卢循放下了茶杯,又看了一眼范二道,“安彦开篇说的是‘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一个‘雪洗’便可看出气势,这是为拓跋珪坑杀后燕五万士卒而作的快语壮词啊。第二句又可看出他因为风云之故而无法亲临战场的遗憾,其中又未尝没有无奈和迫切。”
孙恩对卢循的解释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微笑着捋了捋胡子。
范二点点头,心中却无比尴尬。
自己对这首诗只是知其好,而不知好在哪,如今听卢循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