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卿目视前方,道:“公主只能答应。”
何进林紧接着问,“那我父亲……”
沿途有宫人路过,许敬卿待人走过去了,才说:“放心吧,公主是个明白人。你父亲这个记账的习惯好啊,平日在京中迎来送往的,谁没沾过他那点好处,谁又敢拿他怎么样?就是天上的神仙,想必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这话里多少带了点情绪,何进林微顿,语气愈发恭敬:“还不是都仰仗着岳丈的面子,公主也是看在您的份上才肯抬手,小婿在这先谢过岳丈。”
许敬卿整理着袖袍,漠然道:“不敢当,手里既然攥着保命符,还得藏好了才是,这几日侯府不太平,倘若出了岔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何进林应声道:“岳丈放心,大理寺虽查得严,但也不过是明面上的东西,不该见
光的,任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许敬卿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有些僵持。何进林正绞尽脑汁时,岔路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见几个内侍抬着担架,那担架上赫然躺着个湿淋淋的小太监,何进林便知是方才纪芳说的落水之人。
脸都被泡紫了,也不见拿块白布遮一遮。
何进林蹙起眉头,正要抬袖替许敬卿挡一挡时,忽地顿住,“那人……”
他神色惊惧地看向许敬卿,“岳丈,那人是陈旦。”
陈旦是御前侍奉笔墨的太监,原是许嬿入宫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好端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溺毙?
许敬卿眯了眯眼,沉默地调转视线,看往凝露台的方向,虽有树荫遮挡,却隐约还能看到后面的人影,程慕宁就站在那里,在树叶的间隙中和他静静对视。
何进林也跟着看过去,惶惶中有了答案,看来今日工部特命他进宫办差,也是有意。
他咽了下唾沫,“公主她……”
许敬卿回过头来,看了眼已经被抬远的担架,说:“罢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
何进林的步军司指挥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户部得了消息,霎时打起了精神,对朝廷这招劫富济贫众人仿佛心照不宣,夤夜连同各司商量好了具体章程,就等最后的拍板定案。张吉心急,一大早就揣着条子进了宫。
“钱的事解决了,其余便好办多了。几日前以鹭州为首的几个地方州府已经松口,愿按照今年的粮价,将地方六成的储备粮卖给朝廷,只要粮马到位了,立即就能发兵。我听说几日前鄞王大军往回撤了百里地,看来我们难,他们也没多容易,等我们的兵力一到,拿下叛贼易如反掌!”
有了钱,张吉眉飞色舞,一改几日前焦虑之态。但紧接着他语调一转,攒眉道:“只是……”
程慕宁翻着他们商议的记录,“张尚书有话直说就是。”
张吉道:“姚州路远,便是最快,来回也要月余,途中还要押送金银,恐怕更为曲折。若是待钱进了京再去地方购粮,这一来一回更为耗时,战时实在等不及。我等商议过后,想着不若兵分两路,再派一队人马随林指挥使入姚州,随后各司其职,一队运送金银,一队运送粮草,如此两不耽误,还能节省时间,但这运送粮草的人选……”
押送粮草是个苦差事,又在这个节骨眼,鄞王那边定要百般阻拦,途中指不定要丢掉性命,如今朝廷人心涣散,没人肯主动揽下这个活。张吉也头疼,昨夜众人商量了一宿都没个结果,倒不是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只是谁也不想做这出头鸟,以免来日叫人记恨。
张吉咳了咳,巴巴地望着程慕宁,“公主觉得,谁比较合适?”
程慕宁牵了牵唇,自然知道这些老狐狸的算盘,但她没有在此事上推诿周旋,故作犹豫地思忖了一番,说:“卫嶙如何?”
“卫嶙好啊!”正合张吉心意,他欣喜道:“经朔东往返鹭州等地是最近的路线,卫将军又是朔东的人,借道也方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既然如此,我赶紧让兵部准备起来,冯大人这会儿就为这事烦心呢——”
张吉说着就要掀袍起身。
“张尚书且慢。”程慕宁盖住公文,叫住他说:“本宫还有一事抉择不下,想问问尚书的意思。”
张吉顿了顿,半抬起腚又坐了回去,“公主是要问武德候?”
程慕宁瞥向另一头的书案,道:“何进林刚任职,替武德候说话的折子就堆成了山。张尚书觉得,怎么处置为好?”
张吉看过去,意料之中地叹了声气。看来公主已经知道了,否则不会在此事上为难。
“武德候死不足惜,但若因此伤及国本,便是危害江山社稷的大事。”张吉难得这般语重心长,“纵然圣上有错……可那也是受小人迷惑,先帝只有这一个儿子,大周也只有这一个君主,公主行事,不能不顾及天家颜面啊。”
程慕宁其实心知肚明,那本夹在卷宗里的账簿,何尝不是一种威胁。如若武德候死了,何家难免破罐子破摔,他们现在能拿出内库的账本,手里还会不会有别的证据,一旦消息走漏,届时损害的还是程峥的名声。
可程峥不仅是程峥,还是大周的皇帝。
她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