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七成以上的官员平时都是见不到皇帝的,他们本来还想说些溢美辞藻好在皇帝心中留下些印象,但见圣人起身,只得拱手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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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蓬莱殿,脱掉厚厚的冕服,换上清爽素纱,圣人斜卧在席上,用手撑着脸:“飞龙使,你心里有怨气,在怪朕。”
对案,跪着几道人影,面前都有一樽冷饮。
被点到名的张承业一個激灵,立刻伏下身躯战战兢兢道:“臣岂无君无父者?”
避而不答,只表示自己不是背主贼,算是默认了对主上的些许不满。
“朕知道,你不是无君无父的人。”圣人翻看笔记道:“你入宫已有四十年,任劳任怨,对朝廷忠心耿耿。朕不分好坏,罢黜所有宦官,伱怪朕,也在常理之中。”
张承业已经说不出话,他甚至做好了回家就自杀的准备,却听圣人微微叹道:“西门季玄、杨复光、西门匡范、西门思恭、西门重遂他们,是鲜有的贤宦,使无他们,李氏的天命可能就在先帝那里终结了。朕践祚以来,不断有人劝谏,言世惟惧军容而不知皇帝,朕都不听,说的过分便呵斥。”
张承业一直都知道有人围在皇帝身边请求杀掉所有宦官以绝后患,但这是第一次听皇帝提到对那些人的态度,他再次拜道:“大家保全之心,臣死而难报。”
圣人从席上坐起,盘腿靠在那,接着说道:“可惜,这样的贤宦太少太少!仇士良之辈才是大流。列圣赐予臣子富贵权势易如反掌,却无法保证自己的性命。主人被奴隶驱使,何等荒唐!”
“大家——”张承业几人直接趴在了地上:“臣等绝无反意!”
“朕知道,不然朕不会说这些。”圣人语气平淡,端起葡萄酒一饮而尽:“天子被家奴随意废立争夺,当然无法镇压四极,统御臣民,所以朕必须是受到天命而非被某人拥护的天子。这样,宇宙人心才会聚在天子身上。朕不许宦官干政,与你们的忠奸善恶无关。你明白了么?”
张承业泣声道:“臣闻圣人道矣!”
“飞龙使你继续担任。”
“臣遵命。”
圣人又看向西门琦,幽幽道:“让杨复光、西门重遂这样的忠良善终,家族得以太平,让韩全诲那样的奸贼绝后,这是朕的心愿。你是忠良,但手下人呢。武夫裹挟将帅造反的事还少吗?不如离开军营,寄情山水逍遥己志,朕看不到也管不了,西门氏的青史美名和世代富贵就这样得到了。”
一番话说的西门琦颇为动容。自阿父病薨,他一直在惊惶中度日如年。内忧阿父旧部发难,军士作乱。外患圣人复仇——阿父当初对圣人可不怎么恭敬!也考虑过造反,然而皇帝根基已固,自己这边人心又不齐,铤而走险无异以卵击石。
但最终的结局比他预料中的好得多。
“大家宅心仁厚。”西门琦顿首。
是的。
李晔已经很是宽容大度了,这也就是他有着后世的道德下限,否则他们这种既有前科又威胁到皇帝的群体,谁也活不了,非得犁庭扫穴。
帝心难测哪。
七月初二,圣人召集马步两司诸将议事,重新划拨内外诸军及指挥权。保国军8000步卒领完赏赐后尽数被调往大荔围城,龙虎、佑圣、内直三军12000人,马步两教练司的教头们挑选憨厚愚昧者,得五千人,重新整顿后纳入两司各都,剩下的七千人合为一军,
至于西门曦、西门无羁这些失去兵权的将领,听其自便。想走的,圣人都让宣徽使宇文柔给了财货。不愿走的在两司挂职,早晚打卡上下班。以后能不能带兵出征,看表现吧。
另外,区划也做了微调。
朝廷复置左冯翎、右扶风,与京兆尹一道分领三辅。
京兆尹没动,仍领郊外二十四县。
左冯翎领同华两州郑、韩、朝等12县,蒲坂、风陵两津,沙苑监,东卤盐池,长春宫,华山宫,兼潼关镇遏守捉使,合2州2渡2宫1监1关1池12县。度支盐铁副使判三司宰相李溪简在帝心,荣拜首任冯翎尹。
右扶风领岐陇秦三州虢、雍、天水等16县,安戎、大震、安夷、大散、太和五关,褒斜两道,兼河渭押蕃部落使。
翰林学士韩偓为扶风尹。
两府治所皆在长安,嘉会里的官署正在建。很显眼了,和京兆尹一样,纯纯的郡一级行政官。军权?左冯翎兼任的潼关守捉一职只有五百守门兵。右扶风一个兵都没有,能调动的武装份子,应该只有各县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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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晦暗阴森的三清殿内,清脆的木鱼一下一下敲着。
回望儿时,若只余阁楼中的孤寂,是何其不幸;回首往昔,若只见悲恐,又是何其凄凉。